時近中午,豔陽高懸。
正是韓赴換藥之時。
這幾月以來,皇帝命太醫局精心照看他身上的傷勢。
不僅不吝珍貴藥材,更是讓醫官日日前來送藥換藥,順便查看他的傷勢愈合情況。
外敷内服,調養一段時間,舊傷大體痊愈。
身上那幾道被刀劃開的小傷口早已結痂脫落,隻是膚色較周圍的淺些。但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唯有肩上的那一道,當時被刀刺得深,血流得多了點。因而還需要些時日,才能慢慢恢複。
前來診治的醫官剛走出屋子,韓赴正在穿衣,卻聽外頭敲門的聲音。
“小将軍,公主吩咐我來送些東西。”
聽來人是散雪,韓赴系好衣帶,将門敞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套色彩濃重的衣裳,被整齊地疊放着。
上面還有發冠和一條玉蹀躞,似乎是同衣裳相配的。
十分耀目。
韓赴有些不确定:“這是……她給我的?”
顔色鮮亮,光彩熠熠。
很像是裴定柔素日的穿着喜好。
散雪笑道:“這是數月前聖人吩咐下的,叫尚衣局為小将軍縫制中秋新衣。”
“今日午前才送到落柏宮,公主瞧着沒有配飾,便從自己匣子裡選了幾件,叫我一并拿來供将軍穿戴。”
原來如此。
他素日常穿黛紫衣袍,顔色雖深卻暗,并不打眼。
還從未着過如此濃豔的裝束。
像鹦鹉,又像孔雀。
“你看,你身量修長,長得又好,正合适佩戴一些漂亮的玉飾。”
韓赴腦中莫名浮出裴定柔的話來。
不過幾息後,他撚起那條蹀躞,放在掌中看。
玉帶潤透,以黃金制成的镂空團雲紋樣作邊。
金包玉的形制,瞧着很是富貴。
若配些雅緻的淺色圓領袍,怕是不相宜。
但同眼前這件濃豔的新衣,倒是珠聯璧合,更顯華麗。
“腰間所佩玉躞蹀,公主挑了許久才選定這條呢。”
怕韓赴不肯接受,散雪又補了一句。
“公主說,這件衣服小将軍穿了一定好看。”
身量修長,長得又好。
八個字又擠入了他腦中。
韓赴眸色如常,唇角弧度卻難抑,他擡手接過托盤:“我知道了。”
待到天擦黑,白日肅穆甯靜的皇宮内,已然是另一番熱鬧景象。
裴定柔心中雀躍如浪翻湧,甚至沒了精心裝扮一番的興緻。人雖老實坐在方凳上,腳卻不自覺地來回打着秋千。
身旁二人相視一笑。
瞧自家公主的期待模樣,若是背後生雙翅膀,怕是早就按捺不住,恨不能立時往中秋宴飛。
好不容易等散雪将那對蝴蝶銜珠簪戴到她發間,裴定柔最後一絲耐心也耗得幹幹淨淨。
“公主别慌,我瞧瞧還差什麼?”
裴定柔扭了扭身子,從妝台前起身,朝她們轉了個圈:“你們看,什麼都不差!咱們快些去找阿耶阿兄吧。”
不待二人點頭,她便要往外走。
裴定柔手一推,将大門敞開。剛往外走了兩步,便怔住了。
今夜的落柏宮一如往昔。
燈火通明,庭院如晝。
那院中燈下等候之人,不是韓赴還是誰?
他滿頭墨發高挽,無一绺披着,發頂被那半月形的如意紋嵌玉金冠牢牢扣住。
束成的高馬尾從發頂撫下,輕易掩住脖頸,如同烏潤的瀑布一般靜靜搭在背上。在月光燭火的交相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澤。
那身胭脂色的貼裡,外籠着一件三片式的石青罩甲。
内外衣袍以銀線滾邊,暗金線勾出麟紋,佐以紅、藍二色絲線。
穿在他身上,華貴而不俗豔。
成雙的深褐色臂鞲被繩串引,牢牢将兩袖紮緊。雖是皮制的,表面亦是貼着金箔作裝飾,熠熠生輝。
那條金裹玉蹀躞恰到好處将罩甲腰處收緊,襯得他寬肩窄腰,整個人愈發修長挺拔。
聽見推門聲,韓赴轉過身來。
三片罩甲下擺随之擺動,垂下的烏發順勢擺到了右肩上。
縱然腰間仍佩着那長劍,氣質中哪裡還有半點肅殺冷漠。
倒像是下降到塵世來,散金灑銀的谪仙一般。
活脫一個俊美郎君。
他似乎在這裡等了有一會兒,泰然自若,神情如常。
恰有微風陣陣,飄起鬓邊發絲。
裴定柔這樣乍然走出,打破了落柏宮庭院原本靜谧的氛圍。
看到她,韓赴眸色亦是一怔。
散雪費了工夫幫她精心裝扮,今日衣着打扮自是同平常大為不同。
丹色衣裙,喜慶俏皮。
雙環望仙髻上歇着幾隻蝶,成對成對的金片蝶翅輕顫,同正中那件金梳背,恰如群星環繞明月,流光溢彩。
白皙額間,花钿濃紅,更顯俏麗。
叫人看了心生歡喜,愈發難以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裴定柔拽着裙子,一步步邁下台階,杏眸中愉色難掩,目光仍就定在韓赴身上。
“在瞧什麼?”
見她未答,人卻在笑。韓赴揚唇,顯然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