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哥不必拘禮,咱們娘娘叫你坐呢。”
說罷,便叫人塞了個凳子到他屁股下。
小四這才敢起身,摸索着坐下。
一擡眼,他便怔住了。
這位東宮娘娘,真是生得好樣貌。
膚若凝脂,眉若黛山,绯紅色的口脂妥帖地覆在櫻唇上,泛起油亮的光。
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望着自己,竟比年節時他見過的仕女圖畫中的女子還要美幾分。
隻聽得她朱唇輕啟:“頭晌本宮在尚食局門前,瞧見你同人打架。”
十分平淡的叙述口吻,卻叫小四有些惶恐。
這事上,他原本占個理兒,故而在尚宮大人面前,即便被捆成粽子扣在地上,也敢擲地有聲地替自己辯駁。
不成想這位娘娘竟也瞧見了自己同人幹仗的失态模樣。
如今聽她問起,不免覺得失了面子,支支吾吾低聲道:“原是那起子人的不是……”
畢竟全天下也沒有強占掠奪他人财物的道理。
目無宮規法紀,動手就搶,簡直像個十足十的氐漠蠻子。
“自然了……小人同他們動手,按照宮裡的規矩來講,也是有過的……”
他越說聲音越小,一言末了,更是細如蚊蠅,叫人難得聽見。
姜花宜眉眼柔和,俨然無責怪之意:“事情經過,本宮已然知曉。”
已經知曉?
他小四同東宮八竿子打不着,即便是有錯,也該六司的尚宮尚食大人懲處。
更何況,自己已經挨了闆子。
這位側妃娘娘驟然傳召自己,莫非是今日恰巧遇到這事,要借着他殺一儆百,再施懲戒,好樹立自己在宮中的威信不成?
他攥着拳,胡亂揣測着,隻覺得手心都出了汗。
“莫慌,”一旁的素荷見他緊張,攥着手裡的圓扇,替他扇了扇,安撫道,“娘娘此番叫你來,并非為了追究這事。”
姜花宜開口:“你承了好友遺物,卻無辜受搶,還要挨闆子。于情于理,本宮也覺得這事判得不公允。”
三兩句話,便叫小四轉憂為喜,擠出笑容:“娘娘當真體恤下人,有慈悲心腸。”
“本宮入宮時間不長,但也知道你們素日辛苦。雖說是側妃沒有協理之權,但也想着叫你們少些委屈,好安心奉差。”
“今日既碰巧見了這事,想來也是緣分。”
姜花宜稍稍揮手,便有侍女端着個托盤走過來:“可憐那玉碎了,價值全無。本宮挑了一塊新的贈與你,聊作寬慰。”
那翠玉瑩潤濃綠,靜靜卧在盤中,泛着柔和光亮。
即便是外行人,一瞧也知價值不菲。
小四連忙起身,擺手拒絕:“小人怎麼好收這麼貴重的賞賜。”
畢竟跌碎玉的罪魁禍首是那些腌臜貨,也不是這位神仙長相一樣的東宮娘娘。
冤有頭債有主,要賠也合該他們來賠。
“無妨。”
素荷将那玉拾起,揣到了小四手裡:“娘娘的賞賜,小四哥就好生收下吧。”
這塊翠玉不小,沉甸甸地握滿了手心,引得小四連聲拱手謝賞。
“六司趨炎附勢的風氣,本宮亦略有耳聞。聽說你自小便在尚食局當差,性子直爽,想來受排擠欺負也不在少。”
姜花宜聲音愈發輕柔,歎息道:“有個性格相投的好友,也能互相照應,隻可惜……”
一語雖未盡,那關切的語氣竟輕易勾出他幾顆眼淚來。
小四擡袖擦了擦眼角滾落的淚珠,隻覺得心口迅速湧起濃重的酸澀。
身份懸殊,未曾想這樣尊貴的娘娘,竟能體諒關懷他這樣身份卑賤的内官,還賞賜了如此貴重的東西,來安慰自己寬心。
小四又感動又傷心,想到自己一輩子最高也不過是做個掌事内官,如今阿達去了,今後他更是孤苦一人,心裡愈發難過。
“阿達命不好,小人命不好,咱們這些做内官的命都不好。”
若是命好,怎能一生下來便被賣到宮裡當差,連阿耶阿娘是誰都不知。
話到傷心處,也就顧不得什麼體面。
他嗚嗚哭了起來,卻聽姜花宜道:“你是個直心腸的,不避晦還掏銀子幫人家料理後事,想來那阿達也是個良善人。”
提到自己這位好友,小四似乎打開了話匣子:“是啊,原本過了今年,他要調到尚食局,同小人一處當差的。”
“那日,傳信來使暈死過去,叫阿達幫着呈報消息,還不待論功行賞,之後他便染病卧床了。”
這一卧床,就再也沒能起來。
小四眸中滿是自嘲:“許是咱們做内官的命薄,原本他開始隻咳嗽幾聲,瞧着應該是風寒,灌幾副藥的事兒。誰承想三五日的功夫,越咳嗽越嚴重,漸漸喘不上氣,便去了。”
那些與阿達同司的腌臜貨,怕他是肺痨疫症,躲還來不及。
自己好不容易想法子,煎了一碗熱熱的湯藥來,阿達卻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
勉強給他灌下去,不見起色,沒多久便氣息全無。
聽着聽着,姜花宜眸色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