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錢的粗麻線早已被扯得亂七八糟,打眼看去,唯有那玉佩還算不錯。
玉質溫潤,成色相宜,隻可惜在剛才的厮打中斷成了幾截,價值驟降。
姜花宜哂然一笑。
她在閨中時,時常把玩玉墜玉簪一類首飾,因而對玉有些了解。
簡單掃幾眼,便能判斷一塊玉價值幾何。
莫說現在玉佩碎了,即便是絲毫未損,這盤東西的總價也不會超過六十兩。
值當為此争搶,還大打出手麼?
崔尚宮冷哼一聲,歎道:“不過為了這麼點東西。”
小四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縱然隻是個寂寂無名的小内官,倒頗有些初生牛犢的莽撞勇氣,聽了崔尚宮這話,心裡憋着氣,語氣甚是桀骜:“尚宮大人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您是統領六司的堂堂女官,且不論年節的賞賜,光憑俸祿,就比咱們這些無官無品的人強許多。”
“咱們整日幹着粗活重活,搬搬擡擡的,一年才十二兩例銀,攢十年也攢不了這麼些個東西啊。”
旁邊幾人這時倒是同他同仇敵忾,點頭連連附和:“是啊是啊。”
莫說是崔尚宮,即便是幾位司級掌級的大人,每月的俸祿銀兩,也夠他們攢大半年的了。
更何況除了俸祿和賞賜,還有底下人的孝敬,加在一起更是優渥。
崔尚宮擡手:“罷了,莫要東拉西扯。是怎麼争執起來的,你且從頭說起,這事總要有個說法。”
小四見狀,便将前事娓娓道來。
那阿達原是直殿監負責灑掃的内官,幾個月前忽然得了急病,已經暴斃了。
他原本寡居,沒什麼朋友,小四算其中一個。
阿達病勢急劇惡化之時,無人照拂,更無人去請醫官。等小四發現時,人已至彌留。
阿達抓着他的手說了沒兩句話,便撒手人寰。
小四心裡頭難過,自己掏了錢,張羅幾個相熟的内官,好生将人發送了。
這幾日思念故友,又想着阿達愛幹淨,便到了他生前住的屋子,灑掃灑掃。
因生病忌諱,阿達離世後,也再沒有内官願意住進來。
這間屋子便一直空置着。
屋内灰撲撲的,桌椅闆凳無人照管,積了厚厚一層灰塵。
小四拿着撣子,連帶着阿達睡過的床一起,撣了灰,掃了塵。
誰承想意外發現了床闆下,竟有個小夾層。
裡頭就放着這些東西。
不知這是阿達哪裡撈來的油水,如今人既已去了,小四便将東西揣了自己的荷包。
隻當做是阿達在天之靈,酬謝自己操持他喪葬的錢。
畢竟自己當初也是掏幹積蓄,才發送他的。
誰知揣着東西還沒走幾步,便被他們幾個瞧着了,仗着人多,非要霸占走。
這才有了剛剛一場架打。
崔尚宮斜睨其他幾個人,見他們沒了方才的神氣,個個低頭不語,便知曉小四說的多半是實話。
“即便如此,也不該同人動粗。”
劉尚食一句話,小四又急了:“不動粗,難道要小人看着自己東西被搶走嗎!”
“東西被搶了,你可以來告訴尚食大人,叫她為你做主的嘛。”
小四紅了臉:“若是被搶走,他們定然要把東西藏起來的!無憑無據,又沒有人證,大人豈會相信我!”
他們人多,反咬一口,隻怕到時候挨闆子的反倒是自己這個苦主。
事情緣由分明,崔尚宮思忖幾息,朝小四道:“這些既然阿達留給你了,你好好收着,若再有人搶奪,你便直接來告訴我。”
小四身上繩子一松,人便掙紮着站了起來,接過那盤東西。
銀錠銅闆一個不少,雖說玉佩跌了有些可惜,看還能不能給鑲成旁的飾品,去換個十兩八兩銀子。
崔尚宮神色嚴肅,銳利目光掃過其餘幾人,警告意味明顯:“皇宮大内,紀律嚴明,我看還有哪個不識好歹的東西,敢動歪心思。”
說罷,她擰着眉瞧回小四,冷聲補充道:“但公然鬥毆,違反宮規,自然也要罰。”
“按規要打你十大闆,”小四正要反駁,卻聽崔尚宮繼續說,“其他幾個動手搶的,罪上加罪,各領十五棍。”
一語落地,幾個人便被拖了起來。
小四原覺得倒黴。身為苦主,護着自己東西還要挨闆子,但聽聞那幾人要挨棍,又轉惱為喜,朝他們嬉皮笑臉:“好好受着吧,瞧你們這幾個月能下床是不能!”
還不忘回頭朝崔尚宮一拱手,笑道:“大人公正嚴明,小人這就自己去領罰。”
姜花宜在遠處聽着,不解地朝素荷望了一眼。
素荷小聲告訴:“娘子有所不知,這棍刑可比打闆子重得多。”
内廷司正司掌刑,打闆子通常不會下死手,塞幾個錢,打完三五天便能下地。
而棍刑,則是由侍衛郎官掌刑,刑具用的是軍棍。
又厚又重,幾下就能把屁股打得像赤紅的桃子一般腫。
那幾人眼瞧着比小四隻多挨五下,受完十五棍,隻怕要在床上嗚呼哀哉躺兩三個月。
看了這會子熱鬧,姜花宜也沒有久留之意。
誰知才要往外走,便聽那小四嘟嘟囔囔往外走。
“阿達兄弟,咱兩個是一般慘了。”
“你好心幫着傳個戰報,還沒等到賞,就一命嗚呼了,”小四邊走邊念,“唉,老天爺捉弄咱們這些人啊……”
姜花宜不知想到什麼,望着他漸遠的背影,眸中暗流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