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裴朝尚未就寝。
方才同裴定柔吵了一架,心裡又積攢着好些事情,雖換了寝衣往床上卧,卻如何都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坐起身。
月光朦胧地滲入紗窗,又被一道瘦削的身影擋住。
“殿下睡不着嗎?”
被衾中稍有暖意,便被掀開一角,姜花宜睜開眼,見裴朝坐在床邊,正在系衣袍帶。
裴朝回身,将被角重新掖好,聲音溫潤:“你先睡吧。”
姜花宜見他如此,便也坐了起來,拉住裴朝的手:“是因為同公主拌嘴的事情嗎?”
“公主隻是有些小孩子氣,說不定明日就又歡歡喜喜的來找殿下了。”
說到這裡,她眸光微顫,柔聲勸慰:“不過越牆出宮,确實有失體統。公主這幾年确實也……殿下莫要傷惱,待妾尋個機會,同她好生談談,想來公主也不是不明事理、任性胡來的人。”
裴朝道:“并不都是因為年年。”
他站起身,徑直走向房中書桌,将一卷新折的紙卷鋪開。
姜花宜一看,是東晟的州府區域圖。
“殿下瞧這個做什麼?”
裴朝望向她:“那日前線戰報傳來,傳信之人進宮,你可曾見到?”
彼時,裴朝正在京郊河道檢視工程建設,并不在宮中,聞訊後立即回宮,進了正辰宮後,卻未曾見到傳信人。
隻是被父親裴叡告知了氐漠進犯之事。
知道裴朝在說蘇其谷之役,姜花宜思忖片刻道:“那日晴朗,妾帶人在園外采摘花瓣,打算做些香包。”
“突然聽禦花園的宮人竊竊私語,詢問後方知有急報進宮。”
記憶湧現,她秀眉微蹙,亦是瞧着裴叡:“這傳信人,妾也不曾親眼見過。”
“妾後來打聽過,說是那人一進宮便體力不支暈倒了,隻是将懷裡的包袱交給了身旁的一個小内官,叫他務必要将東西立即承給聖人查看。”
裴叡繼續問她:“哪個宮裡的内官知曉嗎?”
“聽說是六司局的,至于哪一個……容妾明日去查一查。”
姜花宜不明白他的用意,戰事既然已經塵埃落定,韓老将軍也收殓安葬了,過去這麼長時間,再追究報信之人又有何用意。
但眸光交彙時,她并未曾開口道出心中疑惑。
裴朝擡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眸色稍顯凝重。
“那便辛苦你了,查訪之事莫要聲張。”
燭火勾勒出裴朝清俊的面容,叫姜花宜瞧得眸色微動,不忍移目。
見殿内無旁人,她也褪去拘謹,主動抱住了裴朝,柔聲道:“殿下放心。”
裴朝稍稍寬慰,喉結滾動,溫聲道:“你行事,我向來放心。”
姜花宜蹭了蹭他的肩窩,聲音嬌軟:“殿下若是能多些時日陪着妾就好了。”
自十六歲被指婚給太子,而今也有近兩年了。
這樁婚事是她自己向父親求來的。
太子裴朝乃是龍子鳳孫,文武全才,身份貴重。不僅教養好,謙遜溫和,還生得一副俊美儒雅的面容。
是多少京都官眷女兒的春閨夢裡人。
她在閨中便耳聞,隻是男女有别,又是宮内宮外,因此無緣相見。
“殿下還記得你我初見時嗎?”
春日遲遲,春景熙熙。
禦花園中花卉競相盛放,紅粉嫣紫,大團大團簇在一起,很是美豔。
宮中一場賞花會,邀請了官眷貴婦同她們的兒子女兒,姜花宜自然在受邀之列。
這場宴會,以賞花為名,卻是為了便于适齡男女相看婚姻的。
畢竟不論誰家的女郎傾心于哪家的兒郎,又或是哪家的兒郎傾慕哪位女郎,都是朝廷臣衆之内的婚姻。
朝中臣子結為姻親,子女覓得良緣,不僅鑄造一段佳話,更有利于卿家和睦,共同為東晟繁盛出力,裴叡這個做皇帝的自然樂見其成。
兒郎蹴鞠射箭跑馬宴前,而女郎們便坐在席内吃茶賞花。
或有相中的,便記下那人的姓名,由父母私下請媒人去府上說和。
原本的主角是在場下的一衆兒郎,但席中大多女子傾慕的目光卻放在了坐在皇帝身側的太子裴朝身上。
那也是姜花宜初次見到耳聞中的太子殿下。
幸運的是,她坐得并不遠,距離首席不過十數步,恰好能将人瞧清楚。
彼時太子裴朝正同自己的親妹嘉玉公主同列一席。
兄妹似乎關系甚笃,縱然衆多官眷臣婦在場,二人也不拘着。
尤其是那位小公主,更是行為不束,不時斜過身子,同兄長耳語一番,不知在談論什麼。
那件銀線滾邊的鴨卵青圓領袍衫,衣料單薄,剪裁卻極為精當,恰到好處地将男子的肩頸腰線在她眼前勾勒出來。
清隽的側臉,如同春日第一縷陽光,透着柔和的暖意。
直直的映進了她心裡,叫姜花宜難以忽視他的存在。
不知公主同他說了些什麼,隻見裴朝勾了勾唇,眉梢舒展開。
眸中浸笑,唇角含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