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服出宮尚不足一年,出格之事是一件又一件。
父親偷吃,妹妹爬牆。
皇帝不像皇帝,公主不像公主。
成何體統!
裴朝昨夜休息了一夜,好不容易疲憊稍稍消除,現下氣血騰騰上湧,隻覺得頭痛。
姜花宜見他雙手搭在膝上,惱得握掌為拳,便伸手輕輕拍了拍裴朝手背,權且安撫,勸他莫要生氣。
衆人的目光也順勢挪到了嘉玉公主這裡。
裴定柔:?
姣好的臉頰霎時失去了紅潤光澤,五官凝固如冰一般,原本圓潤靈動的眼眸也瞬間僵住,瞪得大大的。瞧着她的皇帝老爹,卻隻從那雙素日慈祥親和的眼睛裡,看到了幾分狡黠。
以及“你不仁那爹也不義”幾個大字。
眼見席上的目光都朝自己紮來,裴定柔慌忙将手中的筷子放到盤中,才停頓一兩下,覺得不對,便又将筷子拾起。
額頭熱乎乎的,腦袋卻停滞了思考,偌大一張桌,不知該把手中筷子放到哪裡好,最後還是散雪接過來,放到了筷箸上妥帖擱置。
随即,她挺直腰背,肩胛端正,吃力地将唇角頂起,擠出了尴尬卻不失禮貌的幾分笑容。
眸中卻無半分笑意,滿是無措的乖巧。
皮笑肉不笑。
不是,剛剛不是在談阿耶的事情嗎?
怎麼輪到自己了?
裴朝一闆一眼,瞧着自己的妹妹,開口欲要發問:“小年,你……”
她哪裡不知道兄長接下來要問什麼!
有父親做例子在前,裴定柔眼力見十足,不敢狡辯,不待查問便立刻認罪伏法,試圖坦白從寬,企圖從輕發落,一擡掌:“阿兄,你别說,那事是我不對!”
“我不該想着偷偷跑出宮,更不該去爬牆!”
那宮牆也不知道誰壘的,又高又硬,磚石表面雖粗糙,嵌入卻嚴密平整,沒有支點,不好攀爬。
她好不容易借着牆側凸起的磚石,往上挪了幾步,便呲溜一下往下滑。
咚一聲砸下來,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屁股敦兒,被日間巡防的帶隊郎官當場抓獲。
在正辰宮喝茶的老皇帝,聽戍衛郎官來報,驚聞寶貝女兒徒手翻外苑宮牆,還從牆上摔下來的事迹,直接一口茶噴出來。氣得吹胡子瞪眼,叫王真去将女兒帶到自己面前,狠狠訓誡了一頓。
又說等裴朝回來告她的狀,又說要沒收她最心愛的簪钗步搖。
最後吓得裴定柔又哭又鬧,抱着父親胳膊撒嬌,再三保證,裴叡才答允不将這事告訴她兄長,也不沒收她任何首飾。
誰知今日竟都抖摟了出來。
也怪自己,怎麼就顧着吃東西,說話不過腦子,平白揭了阿耶的短。
這下好了,她和阿耶“兩敗俱傷”,都得挨訓。
“那麼高的宮牆你都去爬,你這孩子,可摔傷了沒有?”
蘇燕回亦是第一次聽說這事。
她雖知曉裴定柔有出宮之心,卻隻想過她會纏着裴叡或者自己來應允這事,不曾想她竟偷偷做了如此出格之事。
東晟皇宮穩固巍峨,那内牆都有三丈,與京都接壤的外牆更是高不可攀。
若沒有一身好武藝,等閑是跨不過這道牆的。
更何況還有滿宮日夜巡查的戍衛。
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兒家,細胳膊細腿,又不會功夫,怎麼能翻越那麼高的宮牆啊。
從那麼高的宮牆上摔下來,沒跌斷了腿真是萬幸。八方的神仙保佑,她天上的阿娘保佑。
這孩子。
蘇燕回在心中默念了三遍阿彌陀佛,便連忙替小年說情。
“小朝,你聽姨母說,年年這孩子雖然……”
蘇燕回還想說幾句好話,卻被裴朝嚴肅擋回:“姨母要說的話,阿朝都知道。”
這個軸脾氣,當真是随了他那個皇帝爹。
青出于藍勝于藍。
裴定柔瞧阿兄連姨母的話都不聽,心中愈發忐忑,咬着唇角,小心翼翼的去看裴朝。
兄長今日一身淺姜色常服,頭發束得端正,即便是坐在那裡,亦是龍章鳳姿,隻是恰逢此情此景,原本溫潤柔和的氣質中,添了些許威肅。
有點點害怕。
咚咚咚。
裴定柔甚至能聽到自己強勁的心跳聲,如同有人站在裡頭敲鼓,一敲一擊,震得她胸口輕顫。
那笑容挂在臉上,愈發僵硬,難看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