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道:“大州亟待解決的是人口擁擠、米貴勞賤之事,而邊境諸城便要想想辦法,如何讓外遷的百姓遷回來。”
“至于氐漠……兒尚無頭緒。”
裴叡吃了一口酒,又往嘴裡塞了一塊羊腿肉,咀嚼半晌,待到美味入腹,才道:“氐漠論部族而居,現下握着實權的是可汗奎滿。”
雖說其他幾個部落的首領同奎滿是親兄弟,但并非都臣服于他。
他的二弟奎則更是對這個哥哥不滿,意圖取而代之。
否則也不會在奎滿率兵攻打蘇其谷之時,發動内亂了。
隻是不知道這場内亂能拖到幾時。
這父子兩人談起朝政倒是比聊家常話更多。
韓赴聽了半晌,瞧着亭内氛圍愈發嚴肅,兩個婦人即便插不上話也停了杯箸,默默聽着。側目望去,宴席中卻唯有一人還在品嘗美食。
用品嘗二字都顯得有些含蓄了。
埋頭庫庫吃。
簡直是大快朵頤。
幾個宮人進來,衆人席上又添一品菜馔。
其中一個宮人将盤子放到韓赴面前時,還不忘報上菜名:“鮮蒸清蟹一品。”
這道菜亦是擺設考究。
偌大的白瓷圓盤西北方安安穩穩地坐着一隻冒着熱氣的螃蟹,約莫三兩重,比巴掌還大些。
其中一隻蟹鉗緊緊抓着一指長的釣竿,如同垂釣老叟一般,背靠在“山石”前,靜靜凝視着面前那圈“湖水”,似乎在等待魚兒咬鈎好立刻将竿提起。
為求拟态,那螃蟹身旁甚至放了個鉗子大的竹編小筐,甚是可愛。
瓷盤當中另有一個碟子,拟作湖水,裡頭盛着姜醋,上面灑了些許桂花。
零零星星,如同浮在夜幕中的群星,時隐時現,既中和了鹹酸的刺激氣味,又在鮮味中增添了一絲甘甜,叫人聞着便垂涎三尺。
在場的大多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貴,自小受禮樂熏陶,即便是進食也求雅,自然不會像尋常人一般,直接将螃蟹抓來啃。
與這品菜一同放到衆人桌案上的,還有一套齊整的蟹八件,供這些貴人們更便捷地拆出蟹肉來。
裴定柔也顧不得細賞擺盤,便托起那隻螃蟹,将腰圓錘拾起,順着螃蟹殼一路敲過去,再用長柄蟹斧輕輕一撬,完整的螃蟹便連膏帶黃的出現在她巴掌上。
剃掉蟹腮,将蟹黃蟹膏輕輕剝開,取下寒涼的蟹胃,那股鮮香的氣味便更甚,引得人直想拆吃入腹。
“好肥的螃蟹!”她不禁感歎道。
她順勢将蟹托到嘴邊,不急着剪開蟹殼去剝肉,隻是小心避開輪廓的銳利之處,小舌靈巧地探去,卷起些許蟹膏,唇舌吮吸間,蟹黃被吸入口腔,引得齒頰生香。
又執起小勺舀了半勺放了桂花的姜醋,灌到蟹中。姜醋的酸,桂花的甘,恰到好處地融合進殘餘的蟹膏蟹黃中,愈發鮮香誘人。
蘇燕回見她喜歡,便也開始拆螃蟹,蔥玉般的指節握着蟹簽,将蟹肉利落地剃下來,盛了滿滿一蟹殼,讓榆若送去給外甥女。
裴定柔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滿滿當當的一殼子蟹肉,自然歡喜,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姨母最疼年年了。”
裴朝亦是拆了自己那隻蟹,将載着蟹肉蟹膏的殼,握在手中,指節修長移動,将它遞給了身旁的人。
來去間指間相碰,當着衆人面,姜花宜有些羞赧,雙頰明顯泛起紅暈,藏不住的歡喜從眸中溢出,瞧着裴朝笑道:“多謝殿下。”
裴朝亦是笑道:“記得你同小年一樣,都喜歡這些鮮食。”
說罷,又将她盤中那隻蟹拾起,要給她再剝一隻來吃。
見裴朝如此,裴定柔不免鳴不平起來:“阿兄偏心,隻給嫂嫂剝蟹!有了皇妃忘了妹妹!”
姜花宜聽了,腮上桃紅愈發豔麗。
“蟹雖美味,但也屬寒涼之物,女子本應少食。年年已經吃了兩隻了。”
裴定柔哼了一聲,便低頭繼續食蟹。
正當衆人品蟹之時,坐在正中的老皇帝卻有些左右為難。
禦膳房是按人頭準備的菜馔,故而那品蟹,他也有一份。
黃澄澄的螃蟹,就這麼大張旗鼓的被送到了龍案上。
似乎席中衆人都沉浸在美食宴飲的快樂中,也無人注意到裴叡面前那隻蟹的存在。
吃不吃呢?
他瞧着桌上那隻蟹,伸手也不是,不伸手又不甘。
裴叡目光來回掃了掃,兒子同側妃琴瑟和鳴,女兒也在埋頭享用着菜肴。
燕回一向是不大正眼瞧自己的,此刻正盯着一處出神。
小赴也是,沒有注意到這邊。
好,想吃就吃!
趁着兄妹二人無暇顧及他這個老父親之時,裴叡終是下定決心一般,偷偷将手伸向了螃蟹。
手距離螃蟹愈來愈近,眼看唾手可得,裴叡不時偷瞄台下衆人,盡可能的收着動作的幅度,慢慢摸過去。
指腹方觸到螃蟹熱乎乎的外殼,便聽得女兒一句:“阿耶的桌上怎麼也有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