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出行,或去京郊,或往臨近的幾個州,來回短則一日,長也不過三五日。雖說也是體察民情,尚有觀賞山河景象,體驗各地風俗的閑雅興味。
但此次卻穿越了大半個東晟,将南北走了個遍,又有任務在身,确實無甚心情慢遊細賞。
此去數月,一路餐風露宿,為了盡早完成父親囑咐,連三餐飯食都是行路匆匆時勉強解決,他着實想念宮中的飲食,如今歸來,見父親特地吩咐準備了這一桌豐盛的席面,自然樂于品嘗。
裴定柔看着兄長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打趣道:“從未見阿兄如此用膳呢。”
素日裴朝用膳總是慢條斯理的,即便是吃什麼羊肉豬肉,也從不囫囵享用,咀嚼間恨不得将每一絲味道都品得清清楚楚,如今雖說仍是斯斯文文的在進膳,但較平常不免吃得快了些。
瞧着阿兄這個樣子,宮外似乎也不像有什麼美食的樣子。
但畫本子裡提到的黃金一品酥、叫花雞、芝麻紅玉串等吃食,字裡形容間卻又叫人垂涎三尺。
她總要找個機會出宮去嘗嘗的。
蘇燕回慈愛地看着對面的這兄妹,又囑咐一側的宮人,給他們桌案上添了幾道葷食,朝裴定柔笑道:“你阿兄在外奔波辛苦,莫要打趣他,多勸他吃些,把消瘦的補回來才是。”
皇帝裴叡亦是笑道:“你姨母說的沒錯,朝兒合該多吃些。”
裴朝笑了笑,身側的姜花宜順勢給他夾了些蒜泥豬肉,又将隻剩下些許福根的酒盞裡,添滿了荔枝醉。
她原本面容就生的嬌美,今日為了配着裴朝的衣着,特意穿了一身銀紅色宮裝,烏發高盤,略點了幾支顔色相稱簪花,嬌而不妖。
如今坐在裴朝身旁,瞧着歸來的郎君,眸中愈發溫柔:“今日的切鲙甚是新鮮,禦膳房的庖廚刀工了得,片片晶瑩,夫君可要一同嘗嘗?”
裴朝亦是朝她笑,将面前的碟盞朝她推近了些許:“如此,自當細品。”
對面的蘇燕回見小輩們吃得舒心,心下亦是暢快,還不忘叮囑外甥:“阿朝今後就好生留在宮中,莫要再想着出宮了,這一趟遠門,讓姨母好生擔心。”
“若要知曉民情,自然有各州太守承上奏疏,阿朝坐在東宮仔細審閱便是,不必躬親跑一趟。”
“為萬民計,當以萬民福祉為先。”裴朝知曉姨母此言亦是關心,但身為儲君,總該有自己的擔當。
當下民情,隻聽官員奏報是遠遠不夠的。
不親自走出宮門,去一一曆訪,怎能真切知曉百姓民生之艱。
況且地方官吏良莠不齊,或有為保住頭頂烏紗帽,粉飾太平,瞞報真況之人,将百姓十分的困厄掩去五分再報上來,或有貪官渎職,将它說成二十分,借以請求朝廷撥款,中飽私囊,填了自家的腰包。
他一定是要去親自看看的。
這一路雖然奔波艱辛,但收獲頗豐。裴朝見過蘅城鄉野餓殍遍地,也見過越州失了丈夫的女人,領着孩子沿街行乞的景象,更見過邊地常州田野雜草叢生,良田荒廢的模樣。
近年天災頻發,半年前邊地那一場戰禍,更是亂了民心。
而各地勞力為了有口飯吃,争先跪在招工領事面前,保證自己足夠低廉以乞求東家任用的場景,更是曆曆在目。民生疾苦,叫他不忍重睹。
此境況下去,朝廷各部若不及早幹預,隻怕遲早釀成大禍。
身為皇族,既然受天下萬民奉養,便要為百姓做些什麼。
盡自己所能,解饑寒貧瘠之困厄。
見裴朝明顯沒有被自己說動,蘇燕回歎了口氣道:“你這孩子,總是這麼執拗。太子乃國之根本,怎可損傷。你每每出宮,都隻身前往,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姨母是怕這世道不太平,有龃龉宵小幹什麼打家劫舍的勾當,傷了你害了你,到時候叫姨母去哪裡尋人呢?”
“姨母放心,阿朝每到一州,都寫下一書,命官驿傳遞,向父親報平安的。”
蘇燕回啰嗦了許多,見裴朝如此說,更剜了一眼他的皇帝老爹:“真不知你這剛正直闆的性子,是承襲了誰的死腦筋。”
蘇燕回沒有指名道姓,但那近乎問罪般的眼神,明擺着告訴裴叡:瞧瞧你怎麼教養的孩子。
裴叡:……
同樣的性子,小朝就是剛正直闆,落到自己這裡就隻剩下死腦筋三個字。
罷了。
雖說朝兒多多親曆民間對來日坐上帝位有助益,但他同绛梅也就這麼一個兒子,自小便當做儲君來教養,的确也是閃失不得。
即便他符節在身,一旦情況有變,可亮明身份,調動當地武衛,但也難确保沿途安全。
朝兒武功不差,可雙拳難敵四手,又逢世道如此,自己這次讓兒子隻身行動,确實欠妥當。
思考到這裡,裴叡點頭道:“聽你姨母的,雖說你出宮曆練并非壞事,但是身邊還是要帶幾個護衛穩妥些。這次是父親失察了,下次一定從宮中戍衛中挑幾個好手,随你一同出宮。”
“還有下次?你怕不是老糊塗了。”蘇燕回向來不把他當什麼皇帝看,駁他的話如同喝水一般平常。
裴定柔見怪不怪,聽了隻是借勢朝着兄長道:“阿兄下次再出宮帶上我便是,我們兄妹二人好作伴,也免得阿耶和姨母擔心呀。”
裴叡哪裡不知道自己女兒的心思,連忙斂了神色阻止:“不許胡鬧,你當你阿兄出宮是去遊山玩水的嗎?”
“年年自然知道,阿兄遠行是替父親暗訪各州府,探查民情的。”
“你知道便好,老老實實呆在宮裡,想要什麼吃的玩的,穿戴什麼首飾衣衫,阿耶都可以滿足你,唯有出宮一事絕對不可。”
在她是否能出宮的問題上,姨母卻很是堅定的,同阿耶站在了同一戰線來駁她:“一個出宮已經讓人提心吊膽,求神告佛了,若是你們兄妹兩個一同出去,姨母隻怕是得含着參片吊着一口氣,去将滿天神佛都求一遍。”
裴定柔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