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雲見她仍舊不高興,哄道:“公主莫生氣,不如回去看看新到的話本子,聽說茶樓酒肆的說書人都以此為藍本,内容很是精彩呢。”
提起話本子,裴定柔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流動,唇角上揚,這才有了幾分興緻,欣然同意:“走,看話本子去!”
韓赴在散雪的引領下,沿着平整的宮牆夾道,将宮苑亭台走了個遍。
自他重傷被接回宮裡,人便花了好些時日才清醒。即便是後來傷逐漸轉好,也是終日呆在房間裡,甚少出房門,自然未曾仔細的觀過這座宏大靜穆的皇宮。
同自己熟悉的邊地,是截然不同的風景。
塞外遼闊,多的是草原山谷,氣候嚴寒,屋舍搭建都以避寒防風為主,并不高大。
久而久之,韓赴已經習慣于放眼望去,盡是裸露在外的土地平原。
驟然被放入這嚴密緊湊的建築群中,如同一顆落入石群的砂礫,怅然若失。
兩側是紅牆黑瓦,腳下是大小同一的青磚,三種顔色自目下可及處,一路延伸到視線的盡頭,似乎望不到邊。
生出些許無法言說的壓抑與拘束感。
才走了一會兒,韓赴便覺得不自在。
不知在這裡呆個十年八年,又是何種滋味。
這位名喚散雪的侍女,看來是從小長在這裡,對這裡的一廊一景,甚是熟悉。
引着他穿過一道道長廊,踏過一拱拱觀景石橋。
隻見廊亭樓閣,甚為規整,排列錯落有緻,流水靜池,動靜相宜。
韓赴沿路走着,瞥了一眼自山石淌下的流水。
一指寬的玉帶規規矩矩的從既定的石縫中流出,不似山谷泉水靈動,也不如江河波濤激越,全無生氣可言。
但縱然是這樣的山水風景,對于重病初愈之人來說,也是潤澤心靈的良藥。
一路走來,郁積于心的痛苦仿佛被無聲地治愈着,心底那旋抹殺不掉的暗湧也逐漸平靜下來。
散雪見此人話少,一路走來神色冷淡,不知是否是被裴定柔的話所傷,便柔聲道:“聖人既然囑托您看顧公主,今後隻怕将軍要多費心了。”
見韓赴沒有答話,散雪繼續道:“公主雖有些任性,但卻并不刁蠻,方才是因為同将軍并不相熟,故而有些拘謹。将軍海量,勿要放在心上。”
“天長日久,将軍慢慢就會知道了。”
說罷,散雪帶着他往回走。
韓赴哪裡真的會計較這點小事,本來都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眼下他所惦記的,唯有……
待到二人原路返回,穿過百色池,便走到了落柏宮。
這座宮殿布局同方才見過的宮宇幾乎一模一樣。
但細品,卻能發現與衆不同之處。
此處的綠植不少,高大如松柏,翠綠挺拔,風雅如青竹,将宮殿擁在當中,下面是成片的花草,綠草如茵,繁花朵朵,唯有殿門口那塊圓形的紅泥裡空無一物,顯得尤為突兀。
韓赴邁過宮門口,便看見有個什麼東西在空中一蕩一蕩的。
說是秋千卻又不像,兩根粗長的繩子将矮榻一樣的物件牢牢地吊住,似乎考慮到了雨雪風霜,甚至特意将矮榻的靠背加高,在上面安了個寬大的油布棚。
時有微風陣陣,暗紅漆木上卧着的那抹粉色身影,比殿門口空蕩蕩的那片地還突兀,紗質的裙擺半垂在榻前,被風吹成霧似的。
那位千尊萬貴的嘉玉公主正美滋滋的躺在上面做着夢。
方才見過的那位侍女,此刻也仆随主便,歪靠在支撐的木柱旁,抱着膝蓋,睡得正香。
見狀,散雪有些不好意思,欠了欠身朝韓赴道:“公主正在午睡。”
韓赴很快注意到了那懸空矮榻前,有一個什麼東西躺在地上。
于是又往前走了兩步。
那東西似乎比經史子集類的書更長些,又比山水畫卷短寸餘。
有些像他素日讀的兵書典籍一類的讀物。
從小生活在深宮大院的小公主,莫非也對兵法陣法感興趣不成?
興許呢。
長日無聊,總該尋些什麼打發時間吧。
封面的油皮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而書名在暗色的紙上并不顯眼。
韓赴不禁好奇,上前意欲拾起,想看清楚是哪本兵書。
終是好奇心戰勝了一切,他屈膝俯身,修長有力的指節觸碰到了封皮,由上至下,指腹輕輕劃過,喃喃念出上面所書的方正娟秀的字:“霸道郎君俏娘子?”
?
這是什麼東西?
他擡頭看了看從榻上伸出的,那隻衣袖下露出的半截細長白皙的手。
韓赴幾乎能想象這本書,是如何趁那人熟睡之際,就這麼順勢滑到地上的。
“……”
算他多心。
誰家好兵書起這種辛辣的名字。
榻上的女子睡得尤其安穩,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蹲在身前,神色複雜的盯了她半天。
韓赴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最後心一橫,索性将書拾了起來,遞給散雪。
尴尬極了。
還好公主此刻睡得正好,不曾醒來。
散雪暗暗想道。
韓赴道:“既然公主尚在安眠,不便打擾。”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逍遙榻上的裴定柔額頭睡出一層薄汗,翻了個身,将背後的軟枕安穩的抱在了懷裡,蹭了蹭面上的綢制料子,腳往枕頭上一搭,舒服得一塌糊塗。
散雪瞧了瞧一旁仍舊瞌睡的閑雲,很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将那話本子放到公主枕旁,把她身上的那件薄絨被重新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