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真糙。
文羽咬了咬牙,血液直往腦門湧,再次将指甲扣進了肉裡。她曾暗中笃誓,縱使海枯石爛、天地倒懸,她都将追随李淵和到世界覆滅。沒曾想文大千金竟然率先落到這等地步,被土匪頭子用如此肮髒的話氣定神閑地羞辱。
一回頭,文羽卻差點撞到花狸子的鼻尖。她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文羽身後,就像要排着隊用飲水機。愠怒的帶着恨意的眸子再一次毫無底氣地熄滅了。
“擡頭挺胸。賭桌上的男人,都是平等的樂色。”花狸子依舊毫無波瀾。
她身上的槍油味好重。文羽睜大的眼睛蓦然露出遊移和膽怯。
花狸子的聲音很輕,卻威嚴得不容置喙:“要把他們當做平等的樂色。就像你看我一樣。”
就像……什麼?
文羽下意識後退一步,搖了搖頭。
她看出來了……她看出來當時她對她的輕視和厭惡了。
這很難看不出來吧。
文羽确實看不起盲點老闆的流氓做派,可她已經找不到那種看垃圾的感覺了。這個人,她從來覺得惡俗、膚淺、嗜酒好色的一個人,實則手腕硬得自己根本無法與之較量。
“隻有氣場足夠強大,他們才會覺得你值得信賴,才會認可你的專業。”目光略過文羽,花狸子繞過去,在飲水機前接了杯水,“比起妝化的怎樣,衣服穿的怎樣,你的眼神更加重要。你要看不見人,不論對方是什麼樣尊貴人物,都是鑲金的樂色;你眼裡隻有牌,你越不注意他——他才越會注意到你。”
文羽沉默地看着花狸子坐到牌桌上,把紙杯裡的水一飲而盡,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你還沒告訴我你們的計劃。”
“計劃?”貓眼中重新帶上譏諷的冷笑,“讓你陪着姐姐們去場子潇灑潇灑,怎麼,不樂意?”
“為什麼是我?”
“臉看得過去。”花狸子簡要回答,敲敲桌子,示意文羽休息時間到了,“而且别的事也幹不來。”
花瓶廢物。
文羽随手把紙杯丢到廢紙簍中,狠狠瞪了眼花狸子,慢吞吞地走到牌桌前:“花老闆,牌這麼會洗,想必沒少伺候過男人。”
花狸子并沒有因此而表現出生氣,冷冷一笑:“我殺的人比李淵和發的論文還多。熟能生巧,手拿把掐。”
牌面抹開又收攏,伴随着對下一步發牌動作的演示,花狸子漫不經心地解釋:“有錢的摘瓢兒生意,多有喜歡到場上下兩把注的。摘瓢兒看刀口,不一定就在荷官。但凡赢了錢的,總喜歡盯着女人看。刀口子也不必須在床上開,有的喝杯酒就好騙,有的溜了冰糖都難殺;有的門一關就走了戒心,也有的,非得靠床折騰半宿才得機會。”
鋒利的牌像刀片一樣飛了出去。有力,要準,要狠,要讓對弈者感受到賭局的壓迫,要不遺餘力地提供情緒價值。要讓輸的天崩地裂,要讓赢的得意忘形。
李總喜歡髒的。
花狸子垂眼看牌,卻敏銳地感受到半步之後文羽,目光并沒有落在自己指尖的動作和紛飛的牌片上,卻聚焦在了自己的後腰。
緊窄,布料之下能看見一道深深的背溝。
“專心。”
底牌被拍在桌上,花狸子頭也沒回,提醒中已經帶上了厭倦。
“你真是為了錢……無所不為。”文羽顯然沒有學會,卻還在想着花狸子之前說的那番話。
忽然轉身,犀利的目光審視着文羽。那雙貓眼真是讨厭到無可複加,仿佛尖刀一般割透人的魂魄。
“你要搞清楚自己在和誰講話。”隐忍的厭惡和暴躁瞬間從花狸子的目光中湧溢,文羽不禁退後半步。
她是很讨厭花狸子。
對方行為粗魯、言語不堪,但從來沒像這樣暴露過對文羽的厭惡。當花狸子流露出那厭惡、惡心、抵觸的情緒時,文羽竟然感覺心下一空。微微顫栗着,好像是愧疚,又好像是恐懼的情緒慢慢淹沒過心頭。
都不是,是難過。
“我們從來都是一無所有的人。我們為彼此流幹最後一滴血,我們最不值得珍視的東西就是自己。”
“我們就是一幫流氓、暴徒、走狗、罪犯,别用你那高高在上的眼睛審判我們。”
花狸子聲音不大,文羽卻不自覺地發抖。當花狸子再次轉過身時,文羽兩行沒能忍住的淚水偷偷順着瓷白的臉頰滾落,又被悄悄擦掉了。
雖然沒看見,花狸子還是知道她哭了,理牌的手微微一滞。
她想起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刻骨銘心的痛,被打斷肋骨,在地庫裡吊了兩天兩夜。潰爛的傷口爬滿蚊蠅,血從嘴角滴落,高燒中意識模糊,死神随時都願意前來,結束她的痛苦。
痛,真的很痛。那種持續的、布滿身體的、撕裂的痛,讓仇恨都沒有滋長的餘地。
指腹抹過牌側,在木桌上輕敲兩下,理齊了。
“哭完了?”
“對……”
“繼續,發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