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指路教會,建于十九世紀,由當時千裡迢迢從美國來到日本的一對虔誠傳教士夫婦籌資建立,這之後,先後經曆了關東大地震、橫濱大空襲等諸多事故,可以說,和這座城市一樣多災多難。
距教堂建成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如今的教堂是在被空襲焚毀的原址上重建的,外觀不可避免地寒酸了許多,但仍然保持着基本的哥特樣式,潔白的外牆在多年風雨的摧殘下顯出陰郁衰敗的模樣,倒是很符合今天的主題。
黑色的邁巴赫S650普爾曼悄無聲息地在指路教會的門口停下。
我從車窗内望了望這座建築,不可抑制地想到亂步君,在我們初見的那個夜晚,他僅憑三言兩語就推斷出了聖天錫杖的地下據點,在聽到他說出指路教會的名字的時候,我難以掩飾自己驚訝的心情。
和我這種靠反複輪回收集情報,或是其他依靠技能點來提升智力的角色都不一樣,亂步君的才能是貨真價實,與生俱來的東西。
正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加珍貴。
亂步君,存在的本身,對我來說,大概就是類似于奇迹的東西吧,因為不可思議,所以才想一直看下去,看着這微弱的奇迹的閃光,到底能夠燃燒多久,等待着終有一天,它也不可避免地熄滅的時刻。
然而,不知為何,它卻一直沒有熄滅。
輕輕的叩擊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擡頭看去,看見車窗外站着一個穿白色聖袍的家夥,他微微彎腰,一手背在身後,等待着我的回應。
這種過度彬彬有禮的姿态,大概也是聖天錫教特有的故弄玄虛?這樣想着,我按下車窗。
對方的視線在我臉上梭巡過一圈,似乎因為我過于年輕的外表而遲疑,但這份驚訝很快就被微笑掩飾了過去,“千軌科技的時田社長,是嗎?”
他向我确認。
我沉默地點點頭,他恭敬地鞠了一躬,雙手遞來整整齊齊地折疊白色衣物,“您是第一次來吧,彌撒有着裝要求,大部分客人都不想暴露身份,請時田社長也換上這個。”
我伸手接過,發現那是和他身上差不多聖袍。
“跟随前面的車輛繼續前進就好,祝您享受今晚的時光。”他微笑着說。
“嗯。”我簡單地答應了一聲,随手把聖袍扔在車後座上,伸手按上車窗,在窗戶合上的瞬間,我注意到那個工作人員盯着我被我輕慢地扔在一邊的白色布料,露出了冰冷,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神色。
但這種神色很快就被他收斂了過去,他保持着微笑的表情,眼神裡卻有無法掩飾的憐憫和高高在上。
果然,聖天錫杖的信徒腦子都不太正常。
不過,我大概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在他們看來,我們這群“達官貴人”,大概非常可笑吧。
愚蠢地揮灑着手中的金錢,以為這樣就能心安理得地買到救贖,卻沒有料想到,接下來将面對怎樣的命運。
這樣想着,我感受到身下的車子再次發動,向前望去,是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豪車隊伍,即使是鐮泷斥巨資購買的這輛邁巴赫,在這個車隊裡,都變得不起眼了起來。
教堂背面,巨大的鐵門被工作人員合力移開,露出通往地下的,足夠三輛車并排通過的巨大而深邃的漆黑通道。
陰冷的風從通道内吹出來,那氣息就如同死神的輕笑。
外套口袋裡的護身符若有所感地輕輕震動,我聽見怪物的低吟,和從不知何時開始,就一直萦繞在鼻尖的惡臭。
在這場彌撒中,我們拿到的不是什麼“方舟的船票”,更不會得到救贖,要說為什麼。
因為我們就是被審判者,複仇對象,這場儀式的祭品,“愚蠢的消費者”。
我看着邁巴赫緩慢地沒入隧道的陰影中,就像被深淵的巨口所吞沒一般,在長長的食道中沉默地行進。
再停下時,我首先看見的,是地毯。
紅色的羊絨地毯從腳下滾出去,一路迤逦地延伸,沒入燈光昏暗的會場内部,豪車一輛接着一輛在紅毯前停下,侍者迎上去開門,一雙雙價值不菲的皮鞋從車内伸出,踩在紅毯上,而紅毯如某種吞食聲音的怪物,将來客的腳步聲全部納入口中。
我站在紅毯上,環顧四周,人們都已經換上了剛才派發的那種白色聖袍,燭光搖曳,面孔隐藏在兜帽下,衣料摩挲,依稀可見明滅的陰影。
難以想象,在破舊的指路教會地下,居然還隐藏着這樣豪華的場所。
每一處都布置得極盡考究,厚重的天鵝絨帷幔分割了空間,潔白的大理石柱挑起宴會廳高高的穹頂,穹頂上巨大的水晶吊燈并沒有被點亮,取而代之的,是會場内四處分布着的一人多高的青銅女神雕塑。
雕塑們高高舉起巨大的燭台,被熏烤得昏黃的玻璃罩下跳動着燭火,白色燭蠟如淚滴般垂下,而女神們的面容恬靜,絲毫沒有因為這繁重體力勞動而産生的怨怼之情。
設計出這個東西的人自己沒怎麼勞動過吧,我猜。
我漫無邊際的思緒被上前引路的侍者打斷了,為了和賓客做出區分,侍者們的臉上都佩戴了簡約的白色面具。
他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停下,既不至于離得太遠,讓其他人聽清我們的對話,又不會太近,讓我覺得不适,臉上的笑容也是一樣的恰到好處。
“時田社長,”他精準地在一群看起來毫無差别的白袍人之中,喊出了我的名字,“請跟我來,教主大人為您這樣的貴客準備了特别的觀賞席。”
我點點頭,跟随他上了二樓,在走動的過程中,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四周投來的豔羨目光,看來即使是在這群被尊為“貴賓”的信徒中,還是劃分出了三六九等。
就像為食用牛肉劃分A5或者M9之類的等級一樣,人們好像始終對這種金字塔遊戲樂此不疲。
但是這一點,我也沒什麼評價的資格。
因為我也是一樣,按照在遊戲裡劇情的多寡,将人劃分等級。
經過長長的,裝飾着繁複花卉紋樣壁紙的走廊,一幅接着一幅,裱在金框裡的油畫,侍者停下腳步,彎腰為我打開厚重的紅木大門,所謂的特等席出現在我眼前——那是有着巨大落地玻璃窗的獨立包間。
我環視房間一圈,和樓下一樣,這裡的裝修十分考究,柚木地闆上鋪置着花紋編織地毯,燭光恰到好處地散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落地窗前,擺放着一張看起來就十分舒适的巨大沙發,沙發邊的小茶幾已經備好了幾層一口大小的精緻茶點和唐·佩裡侬的香槟。
“請盡情享受今晚的時光,時田社長。”侍者行了個禮,“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按鈴,我們随時為您服務。”
在得到我的首肯後,他為我拉上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現在,包間裡隻剩下了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