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的會場内,在人群盡頭的兩人無聲地對峙着,彌散在空氣中的緊張氛圍,讓低聲的交談都漸漸消失,周圍的信徒不自在地注視着二人。
“犯人是?”亂步君緊緊地盯着眼前被大家稱呼為“教主”的男人,他能看出的東西,大概比我要多得多,所以此刻,臉上早就沒有了平時的那種輕松。
“哦呀,江戶川君看不出來嗎?”另一個明白這一點的人,虛假地笑着,肆意地玩弄着亂步君的真心。
“我……沒能見到。”
亂步君的聲音,是想象之外的低沉與不甘,大概隻有知道事情經過的人,才能明白這句話的重量。
而我,恰好知道一些。
那場讓亂步君失去雙親的“意外”,在事件發生之後,既沒有調查,也沒立案,在被草草定性為事故之後,連現場也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被清理幹淨。
而作為唯一的遺屬,亂步君甚至沒能見上雙親最後一面。
在被通知後,前往醫院的他,領到的,是早上還帶着微笑送他出門的,父母的骨灰。
即使提出對程序合法性的質疑,這樣正當的訴求,也因為是年幼的孩子,而得不到重視。
“我們大概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知道,警察一天要辦理多少案件嗎?像這樣性質明确的事件,已經沒有任何調查的必要了,明白了的話就走吧,不要再繼續給我們添麻煩了!”
僅僅以文字形式看到那樣不負責任的話語的我,難以想象親耳聽到這種話的,亂步君的心情。
我看見眼前的天照院仁低垂下視線,用古井無波的雙眼注視着眼前亂步君羸弱的身影,他的話,或許比我更能理解吧,所以在此刻才會說出這樣的話,“知道了,然後呢?”
或許是已經明白了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亂步君緊緊咬住了牙,一言不發。
“如果是江戶川君的話,有心調查,想查出犯人也隻是時間問題吧?”他毫不留情地吐出了對于亂步君來說,過于直白,也過于殘酷的話語。
“但是,已經被定性為事故,過去了那麼久,連現場都已經被完全清掃了案件,你還能找到直接證據嗎?就算找到了,又有誰願意為了江戶川君受理上訴呢?”
他輕輕地,殘忍地笑了,“金錢,權力,人脈,在這個國家能夠換取到公平的東西,江戶川君一樣都沒有。”
他的視線落在亂步君身上那件因為重複洗滌,已經微微褪色的警校制服上,“光是照顧好自己,就已經筋疲力盡了吧?”
“即使如此,你也想知道犯人的名字嗎?”
亂步君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他粗暴地打斷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需要亂步君的回答。
“江戶川君,我認為,對于這樣的你來說,從父母那裡繼承的才智,并不是祝福,而是非常殘酷的詛咒。”
“你就帶着這份詛咒,離開橫濱,回到鄉下生活吧。”他不容置喙地說,“一開始或許會有些困難,但總能找到工作的,比起不近人情的大城市,那裡總有幾個熟悉你的性格,願意照顧你的人吧?”
他不再看亂步君,移開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不要和魔鬼做交易,獻出靈魂,換取微弱的可能性,你的父母所希望的,是你能過上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就像我怨恨他用這些話刺痛了亂步君的心一樣,他大概也對我這種突然出現,将亂步君卷入麻煩中的人,感到不滿吧。
“然後總有一天,神的怒火會降臨在那些傷害了你和你的雙親的家夥身上。”
他站在那裡,如同一個心甘情願的殉道者,“我以聖天錫教教主的身份,向你保證。”
這大概就是他最後的自白,或者說,是近乎遺書一樣的東西。
他不打算說更多了,視線越過亂步君,看向隊伍中的下一個信徒,點了點頭。
“下一位請往前。”一旁的工作人員讀懂了他的意思,适時出聲。
後面的信徒立刻上前一步,将亂步君擠了一個踉跄,迫不及待地開始了自己的告解。
我牽起失魂落魄的亂步君的手,帶他離開了隊伍。
像被整個世界所遺忘,又或者說是自行搭建起結界,拒絕了世界的那個地方,在我們離開後,空缺出的位置立刻被人群填補上。
空氣中殘留着一股陳舊的香氛氣味,信徒們沉浸在聖天錫杖所營造出的氛圍中,眼睛緊緊地黏在教主的身上,在一片竊竊的呓語中,回蕩着小小的夢想。
我們走出會場,迎面的冷風将沉悶的空氣一掃而空,街道兩旁的燈光被薄薄的夜霧籠罩,周圍的環境似乎有意疏遠,變得冷漠而陌生。
保姆車在樓下等候已久,司機看見我們,訓練有素地啟動了車子,我比了個手勢,示意它跟在一個不遠不近的位置。
“那裡面有點悶呢,在外面稍微走一下再回去吧?”我轉身問亂步君。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看起來沒什麼興緻,但也沒有拒絕。
我仍然牽着他的手,他沒有看路,仍由我牽着,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在經過熊野神社時,他突然擡頭看了看神社朱紅色的鳥居,問我,“我真的被詛咒了嗎?”
我看着他迷茫的臉,他像一個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不等我回答,快速地吐出一連串的語句,這種時候,又有點像平時的亂步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