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位請往前。”屬于工作人員禮貌但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擡起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已經到了隊伍的最前列,周圍的人都在看着我們,我把亂步君擋在身後,阻隔掉一張張不理解的臉。
隻有天照院仁微笑地站在人群的終點,仿佛對一切都視若無睹,隻注視眼前的信徒,而此時,這個信徒就是我。
“孩子,你有什麼需要告解的罪?”他的聲音低沉,讓人不自覺想要跟随,然而,我卻對此嗤之以鼻。
說實話,我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告解這種行為的意義,在我看來,心靈是人世間最後的聖域,無論這片聖域是所謂天堂還是地獄,都應當隻由當事人自己品味。
而渴望他人的理解,本身就是一切錯誤的開端。
我會這麼想是因為,我這輩子也說了很多謊話,對我來說,如果有一天,我必須在當衆坦白自己的罪行和去死之間選擇的話,我大概會毫不猶豫地死掉。
此時,天照院仁面帶完美的微笑,看着我,貼心地等待着我的坦白,在察覺到我什麼也不打算說之後,他露出了理解的神色,向我的方向推出一隻小巧的木盒。
我感覺到亂步君從我的身後探出腦袋,他大概也對情況很好奇,在觀察這個盒子吧。
乍一眼看過去,這個木盒仿佛隻是一個很普通的現代工藝品,然而,仔細端詳,卻能感覺到一股神秘的氣息。
盒子外所鑲嵌着的形狀古樸金色的花紋,不像是任何一種現代工藝,更像是被人一筆一筆手工描畫上去的,然而人類真的能畫出如此規整,毫無誤差的圖案嗎?
“這是本教的特制護身符,不僅是一個簡單的裝飾品,更是各位與世界相連接的紐帶,打開時請小心。”旁邊的工作人員用一種流水線般的生硬語調,為我做着介紹。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打開了盒子,天鵝絨的黑色軟墊上,躺着的是一個小巧精緻的護身符。
護身符外表光滑,像是由某種古老的金屬制成,形狀複雜,中央鑲嵌着一顆黑色的寶石,散發出一種深沉的光澤。
此時,在會場略顯刺目的白熾燈下,這顆寶石不知為何散發出一種怪異的氛圍,仿佛不隻是一顆石頭,而是更為生動的某物。
我注意到,身後的亂步正低頭凝視着這顆寶石,并且,注視的時間越久,身體就越前傾,甚至不自覺地朝寶石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他的指尖觸碰到寶石的前一秒,我果斷地“啪嗒”一聲關上了盒子。
仿佛被這個聲音喚醒了一般,他眼中原本混沌的失神一下子消散無蹤。
“沒事吧?”我随手把盒子塞進外套的口袋裡,捧着他的臉低聲詢問,“有沒有哪裡痛?”
他顯然也震驚于自己剛剛的狀态,搖了搖頭,把我的手甩開,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已經沒事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他好幾眼,才勉強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天照院仁身上。
說實話,我有點生氣了。
對于天照院仁和聖天錫杖,我确實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本來想用更加穩妥的方式獲取情報的,但此時此刻,我很不痛快,所以想讓他也不痛快一下。
“真是慷慨的饋贈啊,神父。”我沒有和其他人一樣,稱呼他為教主大人,而是選擇了一個更加樸素的稱呼。
“聽說同樣的吊墜,那些上層的大人物們要繳納3000萬日元的會費才能獲得,‘末日的船票’,是這麼說的吧?他們可是完全把這東西當成救命稻草看待,無論出入什麼場合都從不離身,這樣的東西,您居然直接在這裡直接免費派發了,真是讓我們這些賤民受寵若驚啊。”
這話在會場裡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人們不安地竊竊私語,有些懷疑的目光落在天照院身上,他卻依然處變不驚。
大概是知道在這裡否定也沒有用吧,他幾乎變相默認了我說的是事實。
“現在已經有能力的人,願意為世界的改變盡一份力,我當然是心懷感激的,”他說,“但是對于那些依然處于迷茫中,一無所有的人,一視同仁,盡力去幫助他們,正是本教的宗旨之一。”
“原來如此,但我依然有一些困惑,您能為我解答嗎?”我略微點下頭,繼續步步緊逼。
“當然,我的孩子。”他似乎不介意我的無禮。
“您剛才說,要發掘自己内心的力量,但護身符這種東西,說到底不還是外物嗎?而且,你說的那些問題,要怎麼靠這種死物去改變呢?”
天照院臉上的神色不變,銳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緩緩開口,“你有着戰士的眼睛,孩子。”
我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動一下,對我來說,這句話簡直如同挑釁,在過去漫長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有作為一個戰士戰鬥過,而隻是略帶羨慕地,注視着其他角色精彩紛呈的人生。
“怎麼說?”我盡量心平氣和地追問。
“你并不畏懼以自身的力量挑戰規則,甚至樂在其中,”教主說,“你對自身充滿了自信,這是可貴的品質,因為可貴,所以難得,我恐怕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沒有你的這種勇氣,依靠外物來洗淨内心的障礙是應當被寬容的,這也是‘啟發’的含義。”
他的話引起了一番騷動,會場裡的其他參與者,不,現在稱呼他們為信徒更加合适,他們都朝我的方向投來不信任和隐隐仇視的目光,仿佛我就是剛才那番演講中,那種“不公平”的具顯化。
然而,就算是在他們之中,大概也不會有人比我更加明白,這句話的諷刺之處了吧。
終究隻是千篇一律的漂亮話而已,有一瞬間真心地誤解了,我們真的是在對話的我,才是犯傻的那個。
我難以形容此時作嘔的心情。
“我沒有其他疑問了。”匆匆地用這句話作為結束語,我後退一步,讓開了身體。
于是亂步君終于得到了那份解謎時間。
“我按照約定來見你了。”他單刀直入地說,銳利的綠色眼睛,注視着天照院仁的臉,“你說,‘那不是意外事故’,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