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倉庫門口打電話。
現在是半夜一點五十五分,早就是一般人睡覺的時間,但是我撥出的号碼在鈴聲響過兩下後,就迅速被接了起來。
“晚上好,社長。”聽筒對面傳來的,是一個成熟穩重的男聲,沒有任何半夜被吵醒的不滿和混沌,不愧是我每周目都必招募的超能幹企業小助手,真是令人安心。
“不好意思啊,鐮泷,已經睡了吧?這麼晚還要麻煩你。”對于這個兢兢業業給我幹了四百多年活的小助手,我還是比較和顔悅色的。
“哪裡的話,分内之事罷了,社長有什麼吩咐?”鐮泷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穩健。
“其實我這裡有個人,需要你幫忙審訊一下。”我說。
“審訊。”他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平穩的語氣裡聽不出情緒,也讓我無法判斷他的這種複讀是什麼意思。
“是,有什麼問題嗎?”沒辦法,隻能由我來提問了,這件事很重要,我并不希望這中間出任何岔子,所以還是事先溝通清楚比較好。
那邊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鐮泷可靠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沒有問題,請問有什麼需要特别留意的情報嗎?”
“重點審問他和聖天錫杖的關系,也派人去打聽一下這個組織的其他情報,盡量全面一點,明天早上要。”我說。
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審問對象是三島株式會社的公子,相關的影響你也順便處理一下好了。”
“我明白了。”
“嗯,我把位置發給你,他現在被我打昏了,你聯系GSS那邊,讓他們負責運輸。”我餘光瞥見等得有點犯困的亂步君,盡量簡短地交代。
“什……打昏?發生暴力沖突了嗎?社長,您沒事吧?!”原本像機器人一樣一闆一眼地和我高效率溝通的鐮泷,在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知為何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我?我能有什麼事?”我覺得鐮泷有些莫名其妙,如果出事了,我還能這樣和他打電話嗎?
“……抱歉,是我失态了。”鐮泷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很快平複了語氣,小心地和我建議,“考慮到目前的狀況,是否要GSS那邊派遣幾個異能者保護您呢?”
“嗯……”我沉吟片刻,說實話,我并不希望有其他人來打擾我和亂步君的二人世界,也并不認為,在這種初期事件裡,會出現什麼讓我這種滿級号對付不了的角色,但是考慮到亂步君的安全,果然還是應該做最周全打算才行。
亂步君作為這個世界的重要NPC,在接下來也一定會被牽扯進形形色色的事件内。
GSS的異能者雖然沒有T0級别的戰力,但正所謂養狗千日,用狗一時,借這個機會讓他們行動起來,倒也不失為一個契機。
“可以,你安排吧,但是不要讓他們離太近,遠距離警戒就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到我這句話後,鐮泷似乎長舒了一口氣。
“好的,我這就去聯系。”
“嗯,辛苦了。”
“您言重了,分内之事罷了。”
簡單的寒暄過後,我挂斷了電話。
看不到電話另一端情形的我,自然沒辦法知道,在挂斷電話之後,我心目中像機器人一樣可靠的鐮泷,是如何激動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的。
“終于……”鐮泷穿着全套的睡衣睡褲,腦袋上還規矩地戴着錐形睡帽,他站在高層公寓的全景落地窗前,俯瞰着深夜依舊燈火通明的橫濱,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鏡片上白光一閃,“社長終于要把這座城市收入囊中了嗎?”
一開始被高中生年紀的少年,從鐳缽街帶走,說要經營會社的時候,鐮泷的心中是抱有質疑的。
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的過家家罷了,雖然懷着這種想法,但他并非不知感恩之人。
一直到父親那輩,鐮泷家中都是橫濱本地的龍頭企業,由于經濟不景氣,焦躁的父親貿然和人簽下了對賭協議,錯誤的決策使多年的産業落入他人手中,除此之外,接踵而來的,還有大筆大筆的欠款。
然而,天性堅強的鐮泷并沒有就此放棄。
借助以前的人脈四處遊說關系,謹慎地投資僅有的資産,在讨債人面前意志堅定地保護家人,憑借他出色的能力,假以時日,說不定真的能夠東山再起吧。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
自從生意失敗後,終日在家借酒消愁的父親,突然消失了。
連同家中僅剩的資産,和護照一起。
然後找上來的是讨債人,他們告訴鐮泷,在消失之前,父親以鐮泷的名義,借了一大筆高利貸。
欠款的數目,是現在的鐮泷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看着身後一生都生活在溫室内,不谙世事的母親,和尚且年幼,懵懂無知的妹妹,鐮泷幾乎立刻做了決定。
隻要鐮泷悠鬥這個人,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
這并不是鐮泷要去自殺的意思,像他這種人,是絕做不出逃避這種事情的,就算是逆境,也要戰鬥至最後一刻,這就是鐮泷的信條。
将母親和妹妹,托付給遠在北海道的,信得過的親戚,鐮泷抛棄了所有的社會身份,作為一個流浪漢,毅然投入了鐳缽街。
一開始吃了不少苦頭,前半生都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一頭撞進鐳缽街這種弱肉強食,近乎原始森林的地方,鐮泷好幾次都和死亡擦肩而過。
然而,像他這樣的人,無論在哪裡都是會發光的。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社會,有規則,就算是鐳缽街這種靠拳頭說話的地方,也有着自己的規則,鐮泷用自己那出色的頭腦,拼命理解着對過去的他而言,蠻橫又不合理的規則,站穩了腳跟。
作為小型組織的智囊,隻是生存已經拼盡了全力,渾渾噩噩地過着看不到頭的日子,鐮泷有時候也會想。
我的人生,以後就這樣了嗎?
少年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穿着公立高中的制服,挎着單肩包,對于鐳缽街而言,過于一塵不染的皮鞋踩在剛才混戰中逃出來,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喘氣的鐮泷面前時,簡直就像一個舊時的夢。
鐮泷擡起頭,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無視了周遭蠢蠢欲動的鐳缽街居民,冷淡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垂下的視線專心地看着鐮泷,仿佛很熟稔似的,自然地開口,“原來你在這種地方啊,鐮泷,害我找了好久。”
“……你是?”心中隐約産生的不好的預感,在少年從包中掏出那張借款合同時,化為了真實。
鐮泷咬着牙,立刻做了一個标準的土下座,頭深深地埋下去,抵住鐳缽街髒污的地面。
“十分抱歉!錢我一定會想辦法還清的,無論是出賣器官還是勞力,花上一輩子都行,但由我一個人來償還,請不要傷害我的家人。”
他能感覺到少年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之後是長久的沉默,久到他忍不住擡起頭,窺探少年的神色。
然後,在他驚駭的目光中,少年拿起那份寫着天文數字的合同,毫不猶豫地将其撕碎了。
“别管這種蠢事了,鐮泷,”少年說,細碎的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下,“這點錢根本比不上你的價值吧?”
少年看着他,無感情的語氣近乎命令,卻莫名讓人動容,“來為我工作,鐮泷,我的組織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