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是,我一點也動不了。
頭頂的體力條明明還剩一線,全身的力氣卻像被抽幹了,即使看着亂步君的照片,出現的也全是一些平時不會有的悲慘想法。
我對自己的狀況感到困惑,然而,即使思考,也想不出理由。
不如說,思考也突然變得遲緩,不,或許早就變得遲緩了,隻是我之前沒有工夫關注自己,所以沒有意識到。
毫無理由地,我覺得惡心,悲傷和迷茫。
聽說春天是精神疾病高發的季節,難道因為這種原因,我也變得不正常了嗎?
在種種蠻橫而雜亂的情緒中,我終究沒有抵抗,任性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也變得可愛,舒适緊接着跟上來。
五分鐘,我對自己說,就睡五分鐘。
然後愚蠢地放任自己沉沒進這難得的舒适中。
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又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急匆匆地在淩亂的被褥上尋找着叫個不停的手機,接通的一瞬間,是成年男性怒氣勃發的聲音,“喂,你現在在哪裡?”
“請問你是?”我大概是真的睡懵了,才會問出這種蠢問題。
電話對面顯然也被我的發言氣笑了,“我是誰?你現在是怎麼樣?拿過幾次1位,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是嗎?”
按照常理,我現在應該做的,其實是道歉,然而鬼使神差的,我卻說出了這種台詞。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了不起過。”
我在說什麼?
這不是我内置程序裡該有的台詞。
在話說出口的一瞬間,我感覺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感,就像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東西突然都長出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那樣。
“你說什麼?”然而,電話那邊的男人顯然更加不可置信。
我後知後覺地認出了他的聲音,那是我下一輪打工店的經理。
那一瞬間,因為舒适的睡眠而被抛諸腦後的現實突然追了上來,我驚慌地把手機從耳邊移開,查看時間。
屏幕顯示23:03分,我已經遲到了一個多小時。
我從被褥上跳起來,站在房間裡,感到天旋地轉。
電話裡,經理的聲音依然在叫罵,我木然地把聽筒放回耳邊,隻趕上一點尾音,“……半個小時内出現在這裡,否則以後就都不用來了,聽懂了嗎!”
“嘟”的一聲,電話被挂斷,我匆匆從房間這頭跑到那頭,把用得上的東西都一把掃進背包裡,抓起昨晚準備好的西服穿上。
落地鏡裡的人臉色難看得像鬼一樣,因為過于着急的動作,提前熨好的衣服也皺巴巴地堆在身上。
實在很難想象,這副模樣要怎麼去接待客人。
我匆匆跑到樓下,今晚的街道,不知為何一輛空車都攔不到,我狂奔向電車站的方向,感覺自己渾身是汗,聞起來一定很糟糕。
奔跑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
這個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突然出現在了腦子裡。
就算現在跑到店裡,懇求經理把我留下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态度,也必須補上之前的工時,這樣做的話,勢必會錯過下一項兼職。
像上了發條的鐘表一樣精巧,隻有機器人才能執行的嚴苛日程,毫無容錯率可言,隻要有一個齒輪崩壞,整座鐘樓就都會轟然倒塌。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從我躺在床上,決定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
我的任務就已經失敗了。
住在廉價的出租屋裡,日複一日地忍受疲勞和饑餓,作為廉價勞動力,一天到晚看人眼色,那些毫無意義的日子,即使聽起來很傻,也曾是我作為一個遊戲角色,唯一的人生目标。
現在,這些都已經被我親手毀掉了。
那麼,我又應該做些什麼?
我茫然地看着街上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路人,每個人都在向前走,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地。
和我不一樣,他們不知道自己隻是某個遊戲裡設定出來的角色,所以無比認真地過着自己的生活,為了自己的容身之所而努力。
我至今為止是為了什麼而努力?
我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容身之所。
至今為止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為了自己。
不,不對。
我猛地擡起頭。
不是有的嗎?
隻是為了自己而做的事情。
因為喜歡,所以即使程序沒有那樣設定,還是去做了的事情。
“亂步君……”那個名字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順暢到自己都覺得驚訝。
“我要去見亂步君。”
伴随着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在隻有我能看見的任務界面上,原本的行程統統都消失了。
在短暫的空白過後,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色液體般噴湧而出。
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液體,而是一行一行,重複的,不斷流動的,黑色的小字。
【去見亂步君】
瘋狂生長的字句滿溢出任務框的邊界,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巨獸,甚至反過來将任務框吞入口中。
狂暴地吞噬一切,反轉成純黑色的系統UI,野獸般對着這個世界虎視眈眈,貪婪地磨着利齒,呲出一個饑餓的笑容。
感到不滿足。
想要吃更多。
這種心情,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然而卻讓我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因為,對我來說,這一定不是什麼任務。
而是我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