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當需要加熱嗎?”
“不,不用了。”
“好的,收您1500元,找您900元,謝謝惠顧。”
目送穿皺皺巴巴西裝的社畜搖搖晃晃地走出店門,我疲憊地歎了口氣,将僵硬的身體靠在背後的牆上,困頓地閉上眼睛。
便利店的電視裡,絮絮叨叨地播放着晚間新聞,最近的橫濱不太平,又是地鐵炸彈犯,又是人口失蹤案的,不過話說回來,橫濱什麼時候太平過呢?
類似的調查支線,遊戲每周都會刷新七八個,就算這個完成了,也會有下一個,玩家就像推石頭的西西弗斯一樣,永遠在這座罪惡之都做着看不到盡頭的努力。
然而,即使拼盡全力,城市也不會變化分毫。
我能理解祂為什麼會放棄這個遊戲,這是個令人悲觀的世界,世界是不會改變的,但是人卻終有一天會沮喪。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這個生活号需要擔心的事情。
“便利店兼職三小時13體力,撫子兩小時21體力,Kinema兩小時16體力,”我喃喃自語,腦子飛快運轉着,瞥了眼腦袋上方幾乎見底的體力條,整理着接下來的日程,“得吃點東西,好想睡覺……”
“今天也是飯團啊。”
《橫濱物語》并不是星〇谷那種能夠通過吃東西來無限制補充體力的遊戲,角色一天能夠吃多少東西,是由飽食度決定的。
由于“打工皇帝”這個成就的達成條件十分極限,在重複這種日程的日子裡,我的體力條每天都岌岌可危。
為了不過度增加飽食度,又能及時補充體力,玩家拉了個excel計算各種食品的體力值性價比,在祂得出最優解後,我就過上了每天吃飯團度日的生活。
為了增加打工時長,玩家更是特意開了新檔,坐在屏幕前怒刷兩小時,硬生生推到了遊戲時間的春假第一天。
雖然說着春假這種話,但是我也知道,開學的日子大概永遠也不會到來了,我的人生大概一直要過這種奄奄一息的,看不到頭的春天。
但這也不能責怪任何人,沒有人會因為恨玩一個遊戲三年,作為祂的pc,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玩家對這個遊戲複雜的感情。
隻能說,我和祂,我們兩個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喲,時田。”
便利店大門獨有的電子旋律響起,打斷了我飄忽的思緒,我條件反射性地睜開眼睛,挂上營業笑容,幾乎要脫口而出的“歡迎光臨”在看清來人之後被生硬地咽了下去,神色也随之冷淡了下來。
然而來人卻選擇性地無視了這種不滿,自顧自地爽朗道,“哈哈哈哈哈,抱歉啊抱歉,約會太開心了,結果有點遲到了,不過,你不介意的吧?”
我嘗試着挑動嘴角,但顯然失敗了,于是隻是癱着一張臉說,“接下來還安排了别的打工,請快點換好衣服接班吧,店長。”
如果不考慮體力值性價比方面的要素,便利店的兼職毫無疑問是我最喜歡的打工。
除了能夠見到我推這個最大的理由之外,就是我喜歡這裡工作的同事,無論是麻裡前輩還是齋藤前輩,他們都非常好相處,為了不讓我有負擔,就連照顧這種事情,也做得不動聲色。
是我喜歡的那種輕松的職場氛圍。
隻有一個人不好。
我看着眼前一臉輕松的店長,暗想。
不過話說回來,打工本來就是這樣的事。
偶爾開心,恒久痛苦。
“嗯?你這家夥一天要打幾份工啊?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努力啊。”顯然沒有聽出,或者說,刻意裝作聽不懂話語中暗含的指責,店長滿不在乎地向店後的休息室走去,“說起來,之前小麻裡和我說了來着。”
因為麻裡前輩是便利店裡唯一的女性,長相又很可愛的緣故,店長總是稱呼她為“小麻裡”,刻意營造出一種基于性别的優待氛圍。
說實話,對這件事,麻裡前輩不止一次表示過困擾,然而,眼前的男人就像聽不懂話一般,依舊我行我素。
“說是晚上在港口那邊看見你了,和那群黑衣服的家夥在一起。”我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店長依然在自顧自地說話,“不過我想,應該是看錯了吧。”
店長笑眯眯地回過頭,“畢竟時田不是好學生來着嗎?”
其實這件事,麻裡前輩也有直接詢問過我,不過,我能感覺得到,她隻是在擔心我的安全,還和我說,生活上實在有困難的話,可以告訴她。
同樣的話,從店長嘴裡說出來,不知為何就變了味道。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松開握緊的拳頭,不動聲色,“是的,麻裡前輩應當是認錯人了。”
“我就說嘛。”店長換完了衣服,打着哈哈從更衣室裡出來,“給,這是你今天的工資。”
“承蒙關照。”
看到眼前薄薄的信封,我點頭緻意後,試圖伸手接過,然而,信封的另一端就像黏在了店長的手上一樣,紋絲不動。
我不解地擡起頭,店長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過,時田是不會把麻煩事帶到店裡來的,對吧?”
他的眼睛裡沒有笑意。
“放心吧,不會發生這種事情的。”
我的話說得無比笃定,倒不是因為我活得有多麼坦蕩,而是因為我知道,即使是《橫濱物語》這樣以自由度著稱的遊戲,也不會把突發事件,分配給像便利店打工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事。
而不知道這一點的店長,隻是神色稍霁,放開了手。
“這樣就對了嘛,辛苦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虛假地笑着,“畢竟要是發生了什麼,我會很困擾的。”
“辛苦了,那我先走了。”我點點頭,向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橫濱比平時更加璀璨,也更加危險。
彩色燈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黑暗,暴力,犯罪粘稠地翻滾着,似乎要将這座城市吞噬殆盡。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小心地避開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危險,我那小小的寓所。
“我回來了。”無人應答的問候在黑暗的房間裡空蕩蕩地回響,我在玄關甩掉鞋子,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沉沉地把自己摔在早上沒來得及收拾的薄薄被褥上。
呼吸到的空氣裡有不明顯的黴味,最近一直下雨,在打工間隙裡洗出來的衣服好像怎麼也曬不幹,我疲憊地睜着眼睛,黑暗中,物體的輪廓漸漸變得清晰。
這是一間七疊大小的老舊房間,泾渭分明地一分為二。
左側是工作區,由三張大桌子拼成“匚”字形的工作台,正中間靠牆的那一面挂着數十個顯示器,跑動着各種各樣的代碼框,設計文檔,SolidWorks設計圖紙,CAD設計圖紙,BOM,藏在台面下的主機發出安靜的嗡鳴聲。
而兩邊的桌子上則擺放着直通天花闆的大架子,在旁人眼中大概十分雜亂,但确實按照隻有我本人才能夠理解的規律堆放着各種各樣網購來的集成電路、定制芯片、顯像管和電子元件。
按照玩家的說法,我繼承了已經去世的父親的才能,【能工巧匠】方面的初始值,天然就高得吓人,但這些大概也隻是背景人設吧?不過,對于随心所欲地創造東西這件事,我的确比較感興趣。
不過,這勉強能稱為愛好的事情,最近也完全停滞了。
沒有時間啊。
和堆得滿滿當當的工作區相比,生活區這邊,則簡約得可怕,隻有最低限度的家具。
床,吃飯用的矮桌,衣櫃,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啊,不過一定要介紹的話,那一定是那個吧。
床對面的牆上,在我擡頭就能看到的高度,粘貼着相片。
密密麻麻,因為數量太多,隻能一張疊着一張。
那是亂步君的照片。
偷窺視角拍攝的相片,沒有一張是看着鏡頭的,明明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卻隻能這樣隔着什麼看他,和我的人生很相稱的照片。
理智告訴我,下一場打工已經快遲到了,現在的我應該立刻從被子上爬起來,勉強吃個飯團,然後立刻換好衣服,打個車或許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