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王府後府冰池中,羲澤趴在池邊拿着刀筆,卻半晌才刻下去一個字。
他盯了會兒那字,忽将筆一擲,整隻鲛沉進池子裡,悶頭埋上良久才浮出來。
批不下去了。
羲澤甩着腦袋趴回池邊,索性專心去理腦袋裡的線頭。
用仙盟的術借宸朝使臣殺鲛族王君,兩名凡人橫屍——設計刺殺的那方勢力一舉攪混了三方的水。
眼下宸朝乘勢震怒針對鲛族,仙盟試圖抽身觀火,前有網後有鲨。鲛人雖強悍,但族嗣太少難敵人族勢衆,隻怕萬一自己頂不住,鲛族就會被聯手撲上來的蟲豸瓜分。
但是為什麼偏偏是現在?羲澤鱗尾在水中微微浮沉,嘗試以林亭鶴的方式思考。
母君執政平穩,如無變動,至少能送走當朝帝王,自己不學無術也不是一年兩年——照亭鶴先前的分析,旁的勢力要想處置鲛族尚可計在長遠。如果是為打壓鲛族,突然之間采取這麼激烈的行動,雖然能打個先手挑撥鲛族與宸朝的關系,但難免顯得倉促。
再者宸朝一方,當朝宸帝在位不到三十年,從他前些年鎮壓北郡動亂的手段來看,這一任皇帝并非昏聩之君。而今北亂初定,這會兒還是百姓生息的時候,如果宸朝想收回鲛族的封地,按理也不應當選在現在,更不該用這樣不太光彩、既接不上有力後招也沒什麼好處的手段。
此舉不利鲛族亦不利宸朝,如此看來是背後那一方在着急。他們在急什麼,是什麼能讓他們不惜豁出這樣的本,想要借他人之手掀了鲛族的棋盤?
羲澤的指爪輕點玉磚地,一雙金瞳緩慢收窄舒張,不時一瞬,流露出思索的微光。此般神情以往甚少出現在羲澤面上,而一旦出現就會讓旁者發現,他實在像極了他的母君,符澤的強勢其實全須全尾地傳承了下來——即便是狹晝在這裡,恐怕也會恍惚片刻。
會是哪兒出了問題……鲛人的頭腦不及人族靈活,因此隻能将可能的緣由挨個推測過來。
羲澤此刻無比耐心,拿出了照顧林亭鶴的勁推演,在神識中枚舉又推翻,最後留下一個可能。
從上一任帝王起就緊缺的上品鲛珠。
如果是這樣,就難怪仙盟也想趟這灘渾水了。上品鲛珠的效用難以替代,以往宸朝和鲛族雙方從源頭上扼制才沒成為“風尚”,七郡間流通的鲛珠增多對仙盟百家而言有利無弊。
那麼仙盟,或者背後那批修士,是怎麼撬動宸朝的?錢、權、名、色……?
羲澤苦思之間,忽想起林亭鶴曾說過的一句話。
林亭鶴曾偷溜進中郡學宮的藏書閣頂找書看,在某冊典籍殘頁一角上發現前人曾經試過制長生藥。模模糊糊的長生秘方靈引裡提及了鲛珠,于是林亭鶴跟羲澤說了一嘴,捎帶着不含譏諷、簡單地笑了一句。
“起名的這人也是有趣,除了提升境界,哪兒還需要什麼長生藥,叫保健丸還差不多。”
是了,長生藥。上品鲛珠可制長生藥。
對修士而言沒多大作用,但于凡人而言,長生藥誘惑之大就堪稱悚然了。
如果幕後的人拿這個做了籌碼,宸朝做出這種昏頭的事便也情有可原了。就算皇帝不動心,也有其他貪心不足的趨之若鹜。
拿我族之屍骨,換爾等之長生。真是、真是好算盤。
冰池中陡然掀起高浪。羲澤鱗尾翻卷,憤怒喘息一陣才勉強克制住怒火。
不能生氣,該冷靜……還有一些問題:這背後之人牽動三方,站的是哪個勢力?為什麼要上品鲛珠?為什麼是現在?
如果他們手握長生藥制方,那八成是修士,再不濟也是仙盟出身。上品鲛珠對修士來說作用就是溝通天地靈氣,直白點說就是于修行有益。
如果那些人從宸悼帝時起就開始竊用鲛珠,動作再遲緩,以鲛珠的内蘊,幾十年下來也早該起效了,可是并沒有聽說七郡出了什麼修行頗有增益的人才。
難道是世外仙家?說起世外,其實亭鶴的瓊玉台算是最大的世外了。可除了亭鶴,并沒有人下天階……不,不對,仙人境做事,真的需要親身入七郡麼?
完全不需要。亭鶴不厭其煩地走天階隻是因為他還想親自在七郡間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其實全乎不像是仙人境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