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被問及日後修行的方向,郁湘率先搶道:“我要學刀!”
瓊玉台上的刀修隻有賀重九一人。郁如浮有些意外,問道:“湘湘,你不喜歡‘追雲’了嗎?”竹針“追雲”是郁如浮的靈器。
“喜歡……”但郁湘又搖頭道,“可是刀漂亮!”
郁如浮瞪了賀重九一眼:“我說你成天哄囡仔,原來打的這主意。”賀重九哪有想這麼多,卻不敢當場反駁郁如浮,簡直有口難言。
衛曜是劍修,看熱鬧摻和道:“小湘不想學劍嗎?你要是學劍,衛姨姨、懷姨姨和你漂亮叔叔可都能教你。”
林亭鶴本窩在席尾看熱鬧,這會兒突然被提及,面上不禁有些意外。林亭鶴一心修行,此前并未收過徒,也就教過羲澤一些修行外的事情。不過據他所知,懷冰雪也未曾提及過徒生,她性子又冷,想來也沒有領過小輩。林亭鶴不着痕迹看了眼懷冰雪,同樣從她面上窺出幾分無措來。
郁湘哪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小腦袋裡想法被衛曜帶着走,眼睛烏溜溜地往幾人——主要是林亭鶴——身上看,竟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洛殊笑道:“小湘反正有方向了,慢慢想也不着急。——我們瓊玉台小公子呢?也想修靈器嗎?”郁如浮當即振作精神看了過去。
郁漓突然被問到,愣了一下,溫吞道:“我想……修術。”
郁如浮期待的目光黯淡了,不禁放聲長歎,弄得郁漓縮了縮身子。
賀重九覺察到郁漓的局促,輕聲解釋道:“你娘沒有覺得你不好,隻是……”郁漓摳着手指,悶悶點了點頭。
洛殊瞧着他們這邊,笑道:“修術好啊,能當小漓老師的就更多了。”
張見機也附和道:“是啊。術法玄妙,也是值得修行的。”
郁如浮“嗐”了聲,緊急陳明:“可沒說瞧不起術修。”她愁着臉兀自思索了片刻,想開了,便問郁漓:“漓仔來,給娘說起,有沒有想跟哪個叔叔姨姨學叻?”
洛殊也道:“沒事,大膽說,這裡叔叔姨姨都……咳。”她目光落在荀長生身上,話聲驟頓。
荀長生是術修,也是繼堯封道君後首位定居瓊台的修士,堯呙銷聲匿迹後他就是瓊台資曆最深的人。荀長生自稱沒有封号,瓊玉台上衆人敬他,無意直呼姓名,便不約而同尊他一聲“荀先生”。而荀長生向來冷淡疏離,洛殊再怎麼大膽,也不敢擅自代表了這位去。
荀長生注意到衆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出聲道:“無妨。”
荀先生話是這麼說,洛殊卻也不敢逾矩,隻清咳幾聲,把話略了過去。
荀長生看了眼低着頭的郁漓,朝郁如浮道:“這孩子是個修術的苗子,錦潇君無需擔心。”
無論是不是客套,好話誰不愛聽,何況還是從荀長生這樣人物口中說出的好話。郁如浮當即大喜:“是嗎?多謝荀先生。”她舉杯朝荀長生一敬,仰頭幹了杯酒,坐回去繼續哄兒子,讓郁漓大膽選想讓誰給他當先生。
荀長生收回目光,正欲繼續在識海中演算陣法,卻聞低低的一聲“荀先生”。
荀長生擡了擡眼。席間衆人的目光全部彙聚到剛說這話的郁漓身上。
郁如浮“嘶”了聲,懷疑自己沒聽清:“漓仔,你說甚子?”
郁漓鼓足勇氣擡起頭,和荀長生對上眼神,聲音不高卻意外堅定:“我想荀先生教我。”
郁如浮倒抽一口氣。
席間衆人或多或少流露出震驚的情緒,目光悄悄移到荀長生身上,看他是什麼意思。
荀長生看着郁漓,思忖了片刻,發話道:“可以。”
他話音剛落,郁如浮便跟着要說服兒子。“就是就是,荀先生多忙呢,可沒時間……啊?”郁如浮話卡住了,轉頭看看荀長生,又看向賀重九。
賀重九心中又驚又喜,壓下情緒朝荀長生确認道:“荀先生當真願意教小漓修術?”
荀長生颔首,臉上看不出一絲玩笑的意味:“吾非戲言。”
郁如浮的想法得了肯定,又倒抽一口氣。她“嗖”一下起身,不忘把郁漓拉起來,自己則朝荀長生深深一揖:“這、這……不秋宮謝過荀先生。”說着一拍郁漓後腰。
郁漓立刻跟着行禮:“多謝荀先生。”
賀重九攥了攥拳,沉聲道:“麻煩荀先生了。日後小漓若是有什麼毛病,荀先生隻管教訓便是。”
荀長生微微颔首,這是應下了。
洛殊觑了一圈,撫掌含笑道:“真是皆大歡喜。”
衛曜神色有些奇異,但也恭喜道:“小漓膽子也大,尋了個好先生。如浮這下不用擔心了。”
她朝郁如浮一舉杯,郁如浮大笑幾聲直接幹了酒。衆人反應過來,都開始道賀,好一副喜慶景象。
林亭鶴跟着敬了郁如浮一樽,放杯時餘光注意到冼慈予攥皺了的衣角,就傳音提醒了句:“冼師,衣服皺了。”
冼慈予反應過來,立即撫平衣擺,順便理了理衣衫,還是有幾分心不在焉。
林亭鶴看出冼慈予不對勁,正欲傳音問問,卻見冼慈予手放在幾案下,罕見地打了個嚴厲的“噤聲”手勢。
林亭鶴隐隐猜到,這跟冼慈予方才未盡之言有關。
他面上依然含着笑,又隔空敬了賀重九一杯,心下忖度着什麼時候和冼慈予再談談。
不秋宮中的熱鬧一直持續到金烏西墜、玉兔高懸。
瓊玉台鮮少這麼齊聚。鑒于還有孩子在,大家克制着沒灌人猛酒。但賀重九顯然還是喝暈乎了,悶不作聲坐到了孩子們身邊,把有些倦了的郁漓郁湘抱到膝上;郁如浮變得相當興奮,扯着嗓子唱她七郡老家的歌,衛曜拆了發髻,懶洋洋拿玉簪敲杯為她擊節伴奏;懷冰雪兩頰飛紅,被洛殊連着促狹打趣;張見機和山肇都顧及着對象在場,喝得小心,山肇甚至沒有上臉,倒是繼續專注地用真氣給冼慈予剝果仁吃,不過冼慈予喝了幾杯後變得有些悶悶,不欲飲食,隻是把果仁放手裡撥來撥去;而荀長生以茶代酒,也沒人灌他,這會兒顯然是席中最清醒自若的。
林亭鶴酒量還不錯,這會兒倒也清醒,隻是臉熱了些。他笑眯眯看了圈,不經意間對上了荀長生的目光。
最後一位登瓊台的後生和首位登瓊台的前輩隔空對視幾瞬。林亭鶴忽然一笑,醉醺醺朝荀長生舉杯,仰頸飲下這杯酒。荀長生垂下眸,面色不改,也喝盡了杯中茶水。
林亭鶴轉開眼,支着腦袋看眼前熱鬧到混亂的情形,慢悠悠地想:浮姐這宴設得好啊。
看着可真是主賓盡歡、一派祥和,仿佛他們永遠不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