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堅持往林鶴歸體内傾力灌注真氣,時刻注意着他的狀态,确定他軀體重新有了起伏才輕輕收回真氣與神識。
足足九成,一位準聖的九成真氣才險險吊住林鶴歸那一□□氣。
仰止扶着床榻輕緩起身,垂眸看着榻上近乎無聲無息的兩人,難掩心疼。
她緊抿着唇,又劃破指尖,以精血在内室四壁上細細繪了聚靈凝氣的陣法,這才藏起眉眼間的疲色,疾步走到外室隔空取來通靈佩,給數人發去急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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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海,皎郡。
仰行覺察到袖中通靈佩一暖,卻沒有理會,隻朝面前恢弘宮宇後方遙一攤掌,賴叽叽繼續道:“……澤君,你說老夫空口無憑,我徒生那劍鞘自己開口掰扯可說得上話?”
鲛族的姓氏與傳承與人族有些許不同,他們名在姓前,鲛王一脈承襲的姓氏是“澤”,“澤君”則是對鲛王的尊稱,如今知道這個稱号的人要麼對鲛族抱有極強的惡意,要麼對其懷揣着赤忱之至的信仰;仰行的口吻卻相當随性,甚至稱得上随便,全然看不出他正身處“敵腹”,還正同對方首領讨價還價。
他周身胡亂套了一層避水陣,松松垮垮地抱着“燕來”站在海底細沙之上,一副混混模樣。但在場的鲛人無一敢輕視這敢孤身穿透十八重護陣深入皎郡的聖人境。
仰行口中的“澤君”聽他這話似是為難,沉默良久才輕飄飄回道:“孤不允。”
她見仰行皺了皺眉,白金眼瞳中漾出一點驕縱笑意:“若孤還是這句話,劍君——又要如何?”
仰行抄着劍,終于擡眼直視鲛族這位年方三百的新王。
鲛族壽數能達七八百年之久,一百四十歲才算成熟。如此換算下來,還不到二百歲的朝澤确實配得上“年方”一詞。
年輕的鲛王注意到他的視線,托着腮看回去,作出天真爛漫的姿态。她薄唇輕咧,與人族相比極為纖長的舌尖緩緩舔過口中鋒利銳利的整齊齒尖。
鲛族是海中明珠,外貌與實力挂鈎,越強悍越美豔;畢竟外貌從古至今都是一柄相當好用的剜心匕首。他們全族骁勇,再差勁的鲛人也能即興給洞虛期表演個掏心窩——這也就意味着鲛族全族都是美人。
而皎郡這座鲸骨鑄就的海底宮宇中,朝澤是最攝人奪目的存在。
鲛身的朝澤懶懶坐在一扇裝飾繁複華麗的碩大貝殼間,指爪鋒銳,指間連着輕而透的蹼紗,雙耳鳍紗後色如深海的頭發被金絲束起,骨架與人類肖似但外表明顯不同的上身平滑赤裸,泛着珍珠光澤的肌膚看似纖薄實則堅如銅鐵;她腰腹以下鱗片漸生,能一擊抽斷成年鲸鲨的玄藍鱗尾随洋流舒展,連尾鳍長約一丈五尺有餘,在海水中閃着幻夢般缤紛的粼粼偏光。
仰行與她平靜對視,抱在懷中的“燕來”轉到了手上。
的确到吃魚生的時節了。鶴歸愛吃,不如盡快帶些回去給他補補。仰行心想。
朝澤上揚的唇角分毫不動,秾麗面容在水波映襯下顯現出非人的詭異。她眼眸眯起,俏聲問:“朝久聞劍君大名,隻是劍君在皎郡也敢如此狂放嗎?”
随着珠玉琮琮似的話音落下,四周混沌深海中又悄然遊現數張殊豔的面孔。
就在此時,朝澤身後忽緩緩響起一段悠長的嗡鳴。這股聲音來自宮宇後的陣法中,雖然聲波低弱,有時幾不可聞,但顯然在用鲛族聽得懂的節律傳遞着什麼信息。
仰行觀察着朝澤的神色,已出鞘兩寸的“燕來”嚓一聲收了回去。他低下眉掩去眸色,心中暗道:嚯,鶴歸這鏽破刀鞘還真能開口說話。不愧是我家鶴歸。
聽到這段嗡鳴時朝澤眼中劃過一抹遏制不住的狂喜。她睜大眼傾耳認真聽時卻眼神幾變,某個瞬間仰行從中看出了盛極的殺意。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朝澤生生摁下了那陣濃烈的不甘。她近乎怨毒地朝仰行看去,眼瞳微顫,看上去恨不得當場撕了他,嘴上卻高高興興道:“啊……看來确實那把劍鞘确實是劍君高徒的東西。既然如此,劍君要帶走……也合乎情理。”
“但這物是朝的無上珍寶,”朝澤眼珠輕轉,身軀從顫抖中恢複過來,終于變回一開始那優雅淡然的模樣,“劍君若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帶走了,朝也心有不甘……”她說及此處還點了點半粒珍珠屑都沒有的眼角。
仰行向來不耐這種九曲十八彎的腔調,直白道:“澤君有什麼要求直說便是。”
“都說劍君博聞廣識,那劍君可曾聽過我族‘過海’的規矩?”朝澤柔聲說罷,見仰行臉色微變,滿意地笑出了聲。
“我族當下能‘入海’者一千九百五十有三。這海,八郡第一的無往劍君——敢過麼?”
聽及此問,仰行一聲大笑,挑眉桀骜道:“有何不敢!”
聽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朝澤眼瞳幽深,彎眸笑了。
她鱗尾一擺,從貝殼上起身,張口發出一陣人耳所不能聞的召喚。這段聲波迅速傳遍皎郡九海,整片海域中數千妍麗鲛人擱置下手頭的事情聞訊而動,紛紛聚往海底那座至尊至高的宮宇,去觐見他們的王。
年輕俊美的鲛王擺動鱗尾遊到仰行面前,緊盯他雙眼,輕聲惑道:“無往劍君,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