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的望夷谷不算安生。聞人語來時便注意到望夷谷口守谷的徒生換成了幽苔堂的隊伍。
幽苔堂裡都是制毒的好手,和望夷治病救人的形象大相徑庭,向來是望夷中最低調隐秘的一堂,守谷這種抛頭露面的任務通常不會落到他們身上。
聞人語二指一翻,按望夷就診的規矩遞過符牌,打趣道:“來見你們谷主的——怎麼把你們放出來守谷了?你們谷主不怕吓着來求醫問藥的客人了?”
領隊的是幽苔堂長徒張弛。張弛接過符牌,聽聞人語語氣熟稔,掃過她那隻極具特色的手,笑道:“見過鳴泉宮主。今日谷中戒嚴,人手用得多,因而各堂都分到了守谷任務。”
“戒嚴?”聞人語奇道,“誰敢鬧到望夷頭上來?也沒聽說哪家有人被醫死了啊。”
張弛沒接茬。他雙手遞回符牌,隻道:“谷主堂主并未同我等言明内情。——谷中添了點布置,我讓小汪帶您進去。”
小汪依言走出值亭,看向聞人語。
“防我呢?”聞人語覺得好笑,“我跟你們谷主多少年交情……看我等下不告你一狀。”
張弛告饒:“您堂堂九清宮宮主怎麼會跟我等徒生計較。谷主已經接到您到訪的消息了,您請進吧。”
聞人語搖頭啧啧,轉身跟在小汪身後進谷去見孟天無。
孟天無人在懸壺堂,沒多久就遠遠聽見了動靜,便起身出迎。
聞人語進前院時還和小汪唠着嗑,把人逗得掩嘴直笑。聞人語對此滿意得很。
“茂坤,好久不見。”她擡頭見到孟天無,毫無架子一揚手當打招呼。澗石藍衫袖滑落,露出一截長及手肘的機關臂。
“最近怎麼樣?怎麼想着到望夷來了。”孟天無眉宇間猶有郁色,但看聞人語來,嘴角仍不禁揚起一絲淺淡笑意。
小汪給谷主行過禮,利落退下。
“受人之托,請你去看診。”聞人語聳聳肩,信步上前,與孟天無一并進了裡堂。
聞人語和孟天無保持着不多不少三尺距離,舉止間略顯滞澀。孟天無眸光微動,低眉間收回了面上的疲倦。
“誰這麼能耐,能請動鳴泉宮主來延醫。”孟天無笑道。
聞人語仰頭往堂間椅上一墩,雙臂架在靠手上長舒口氣,相當坦蕩:“南郡,玄淵。”
她不等孟天無發作,擡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吊兒郎當比劃出一串西郡手勢。其動作之靈活,甚至有顯擺她那隻機關手的意思。
聞人語也是西郡出身,機關手還沒接上的時候就跟孟天無相識了,孟天無自然看得懂她動作的意思:我身上有術制。沖你們家來的。
“玄淵?我不過一介庸醫,可不敢治他們大人物。”孟天無冷哼一聲,打了個詢問的手勢。
聞人語笑了笑,沒動作,妖妖娆娆開口道:“姐姐,我好歹也是一宮之主,你行行好饒我個面子嘛。”
這百轉千回的調調聽得孟天無眼角一抽,聞人語自己聽着也一作嘔。
“……我考慮考慮。”孟天無壓下多餘的情緒,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不用聞人語說孟天無也猜到了幾分。聞人語看重宗門,從師輩那兒接過九清宮後就甚少離宗,玄淵多半是用什麼手段拿捏了九清宮逼她出了中郡。但姓甯的為何要要挾她,她就一小乘期音修……孟天無動作一頓,猛然擡頭看向聞人語,眼瞳微顫。
聞人語不知何時換了姿勢。她雙手松松疊放腿上,直起靠在椅上的腰背——這是久居高位才做得出的姿态——眼中露出幾分霧霭般滞濘的沉慮與無奈,臉上那股輕浮的神色已如潮水般退去。她豎起兩指,朝孟天無肯定般點頭。
孟天無臉色一變。
聞人語見勢不對,連忙補充比劃道:沒死沒死。
她雖久不出中郡,但也知道那位蘭華榜首跟孟天無親兒子隻差個懷胎經月,哪敢下重手。也得虧肯跟玄淵那群舞刀弄槍的接觸的音修不多,她偷工減料濫竽充數奏的“亂心”才沒惹眼。
——不過就當時那場面,也不缺“亂心”這點小水花了。那兩個後生……
也隻是沒死而已。
聞人語把這話咽了回去。她清楚自己來望夷的目的,輕巧把心中愧疚拂到腦後,扯回話題:“孟谷主考慮的怎麼樣了?——欸,你家姑娘小子呢?”聞人語說着往裡頭探了探腦袋。
孟天無怔了幾瞬,稍稍緩了過來。“南星在屋裡,廣白在外頭。”孟天無神色複雜,輕輕帶過孟廣白的下落。她還欲追問林鶴歸的狀況,袖中通靈佩适時微微一暖。
孟天無取出通靈佩草草看了兩眼,拿着通靈佩的手猛然收緊,手背青筋畢露。
她垂目不語,将通靈佩丢回袖中,背手朝聞人語一推,回身要去裡間收拾:“我這兒有急診,玄淵那邊我不去了。”
九成九是霧隐山那邊的診。聞人語瞳孔一緊,猝然起身攥住孟天無的手腕:“等等茂坤,你得去玄淵。”
“聞人恭默,你知道魂魄失散的後果麼?”鉗住桡骨的金屬手掌冰得刺骨,孟天無狠狠扯回自己的手,語氣沉肅,神情在堂前日光映襯下格外冷硬,“……我家鶴歸生死攸關,你還同我談玄淵?”
一道聲音突然插進來:“鶴歸什麼?”
孟天無和聞人語齊齊轉頭,面露錯愕。
隻見孟廣白直接從窗子翻了進來,大步走到孟天無面前疾聲問道:“你說鶴歸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