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驚瀾笑歎一聲,喚了句“如登”。
從如登會意,拂袖打出真氣。太儀殿殿門無聲關合,将兩人去路死死攔住。
林鶴歸猝然回首。
“如此忠師之心,可叫本座煞是懷念啊。”甯驚瀾眼中閃過厲色,終于不再遮掩言語間滿含的惡意,“二位何必急着離開,不妨再替你們師尊,陪本座叙叙舊。”
殿中數人應聲而動,不知何處铮然一聲琴響。
“小師兄!”林鶴歸脫口喚道。
隻見邬三奇大笑幾聲,揚袖間手中便亮出了一柄雁翅寬刀,點地飛躍,空中身勢一擰,悍然劈向宋時。
“老夫先來跟這小子過幾招!”
大乘期的威壓洪然而至,宋時瞳孔緊縮,撤步壓身,單手翻腕橫刀上擋,頓覺一陣巨力壓上前來,“斷歲”鞘身與刀刃摩擦出咯吱銳響。
“接得好!”
邬三奇話音未落,宋時凝氣于臂,驟然擡刀旋手将他震退。瞬目間“斷歲”淩空劃道圓弧,刀鞘斜飛而出橫跨大殿,輕松穿透一張紫檀幾案,“轟”一聲釘入青玉地。就這一會兒功夫,宋時與邬三奇已過上數招。
這頭,林鶴歸出聲後再無暇注意宋時這側,因殿中數名徒生已受命飛身而來,隐隐将他圍困。
這七八人皆是長老門下數一數二的徒生,無一在洞虛之下,或神情漠然或面帶興奮。
林鶴歸面沉如水,“光陰”悄然出鞘。
數人之中,林鶴歸隻認得周思鋒、周思淵兩張面孔。周思鋒與他對視一瞬,率先别開目光,無聲說了幾個字:得罪了。
長刀“破狼”猛然下劈。
林鶴歸旋身閃過這刀,擰腰騰轉間“光陰”叮叮數聲擋下四五道招數與真氣。幾人身位變換,轉眼就纏鬥起來。
餘下幾位長老都未動身,反而就着不絕于耳的金戈聲與琴音閑談起來。
“姓邬的倒是着急,也不叫小輩們練練手。”鄭定鈞朝邬三奇與宋時那兒瞥了一眼,輕嗤了聲,“區區洞虛中期,還受了鳴泉那‘亂心’,居然現在還拿不下。”
“他那‘奪功’三分力都沒出,拿人試他刀訣罷了。”何虛語氣随意,看了眼“戰場”,發出一聲疑惑,“嗯?那是傀?”
她稍一示意那兩隻正與林鶴歸協同進攻的機關造物。這兩隻傀隻有眼口,顯然在受林鶴歸的操控。
“不過是機關術的小玩意,”崔昶點評一句,注意到出手刁鑽、越打越興奮的孔梅放,沖何虛遙遙敬了一杯,“你手下這丫頭倒有你年輕時候那股勁,倒顯得她同門們束手束腳的了。”
“也就這點像。”何虛搖頭失笑,“你們幾個養的徒生出手也利落。”
“這是自然,外人和宗門哪個重要他們還是分得清……”鄭定鈞老神在在,彈指打回一道失了準頭的劍訣,還沒客氣幾句忽地皺眉止了聲。
崔昶側頭看了一眼,不禁挑眉,搖頭笑嘲道:“看來他們幾個回去得再操練操練了。”
隻見殿前竟已有數人倒在血泊中。就在崔昶說話之際,“光陰”别開“破狼”狠狠下劃,周思鋒整條胳膊登時皮肉翻卷,赤紅血液驟然噴濺而出。林鶴歸神情冷硬,在西郡曆練時帶出的殺伐氣重新冒出了頭。他沖散經脈中凝滞紊亂的真氣,毫不留情一掌擊上周思鋒胸前空門,将他整個人徑直打飛數丈,重重摔在捂着腰腹的周思淵身上。
何虛眼珠一轉,見他們幾個徒生臉色極差,要麼失了刀兵要麼中了毒器,哪怕傷處盡數避開要害也已無力舉刃施術,連遠遠掐訣的孔梅放也沒避開。孔梅放頸側有一線飛镖留下的傷,傷口隐隐泛紫,長長兩道劍痕從左頸跨至右肩;她捂着胸口呼吸急促,唇角帶着沒擦盡的血痕,顯然還傷了肺腑。
何虛不禁歎了口氣。
方才林鶴歸防禦那琴音不及,真氣一時逆行,圍攻之下不慎吃了幾招。他喉頭隐有腥鏽氣,右手虎口已經發紅發麻,肩臂上破了幾道口,傷處忽冷忽熱,血色頗為隐蔽地滲進衣袍。但林鶴歸顧不上處理,草草點了止血的穴位,提劍便欲去接應生生挨了邬三奇兩刀的小師兄。
他剛邁出兩步,後頸汗毛陡然倒豎,不待反應身體已踏起迷空步障飛身後撤。林鶴歸不及站定便擡目看去,便見一柄紫金長槍正正釘在他原落腳的位置,槍頭整根沒入磚地,隻剩一點紅纓落在外頭,槍尾還在微微震顫嗡鳴。
長槍主人緊随其後而至,擡腳将紫金槍踢至半空,劈手握住飛起的槍柄。鄭定鈞一雙深紅眼瞳亮得瘆人,她看着林鶴歸,眉眼彎彎:“林公子,還沒完呢。”
而鄭定鈞身後,何虛給崔昶遞個眼色,簡單一活動肩臂,擡手時指間就多了兩根骨殖。
大乘,準聖。林鶴歸立時判斷出了兩人修為,臉色微變,掌間滲出了點汗。
境界差距太大,暗器和傀已經失去作用了。
鄭定鈞單手持着“歃血”挽了個槍花,姿态飒爽,提槍攻來。林鶴歸牙關緊咬,擡袖收回傀,五指抹過“光陰”劍身,悍然迎了上去。
崔昶見何虛她們有了動作,也歇了湊熱鬧的心思,隻看了一圈,朝作壁上觀的甯驚瀾指了指地上失血失得面色慘白的徒生。見甯驚瀾點頭允準,她便揮袖掐訣,把滿地傷筋動骨、遍體鱗傷的小廢柴們圈入袖中乾坤,身形一閃,離開太儀殿帶人吊命治傷去了。
成滿坐在席上看着幾人鬥法,不動如山,眼中劃過極為隐蔽的輕蔑。她注意到馮吾也無意動作,問道:“劍真長老不出手麼?”
馮吾兀自擦着劍,冷淡道:“不到吾出手的時候。”
成滿點點頭,收回目光,安然坐在席上觀賞着殿前刀光劍影。
“鶴歸!”宋時分神注意到鄭定鈞和何虛,頓時心頭緊繃,在邬三奇與暗處那琴者的攻勢下刀法一亂,胸腹暴露出一線薄弱處。
邬三奇身上零零碎碎拉了十餘處無傷大體但傷顔面的口子,正被宋時見縫插針的刀訣打得火起,眼下見過招過得差不多,宋時又恰好把自己這麼送到刀下,也懶得再耍這個後生。
“奪功”毫無停滞地穿透宋時腰腹,宋時後腰處似有雁翅一閃而過。
劇痛叫宋時瞳孔渙散了幾瞬,臉色在非同尋常的失血下迅速灰敗下去。他一手死死捂住腰間,踉跄幾步砰然跪下,腕上和刀柄上的編繩被赤色無聲浸透。猶帶血痕的“斷歲”磕在地上,發出“锵铛”一聲響。
邬三奇抖腕甩盡“奪功”上的血,看着宋時搖了搖頭,感慨了句:“洞虛期啊……”
他語氣難辨,似是可惜似是慶幸。平心而論,這小子确實是個妙才,刀訣招式乃至應對意識都相當優秀。倘若他已入小乘期,恐怕也不至于這般應對見绌。
可惜他不過洞虛期,注定會在絕對的境界壓制面前失去那塊華美的玉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