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的立即轉頭道:“聽見沒,都出去!”
“你也出去。”杜若萱盯着管事的。
她沒等管事的開口,很快堵上一句:“我自己來。現在,都給我出去。”
管事的閉了嘴,悻悻出門,隻留話道:“那還請大小姐快些,老夫人在等。”
那頭門扇甫一合上,這邊無隐就化了形。她眼神銳利陰沉,似乎要将門闆洞穿。
杜若萱坐在床沿上窸窸窣窣套衣服,空出一隻手拽她,壓着聲音喚她:“無隐。”
無隐皺着眉回頭,幫杜若萱穿好衣服。
“阿萱,他們想做什麼。”
一襲撒花湖綠羅裙穿畢,兩人轉到梳妝台前,無隐接着給杜若萱梳發髻。
杜若萱看着鏡中的無隐,盡力安撫:“應該沒什麼大事。我猜是外祖母要找我,不料差事叫沒規矩的婆子領了去。”
話雖如此,兩人心中都有些心思,對視時卻将情緒都壓了下去。
杜若萱輕拍一下搭在自己肩上手,柔聲道:“我先過去。若我傍晚還沒回你就來找我,好麼?”
傍晚?無隐一皺眉,眼中寫滿不贊同。
“午後。”她反駁道。
杜若萱細聲解釋:“外祖母叫我興許是要去舅舅們府上,你也知道,那幾處沒個一日走不下來的,到時候你還白跑一趟。就等到傍晚。”
杜若萱少有語氣這麼堅定的時候。
門外傳來管事的催促。
無隐同她在鏡中對視幾息,退步道:“行。”
“你若傍晚還沒回,我就掀了杜家。”她威脅。
杜若萱樂彎了眼,起身往無隐那兒貼了貼,下巴點點她的肩。
“我出去啦,等我回來。”
杜若萱将她往床邊推了推,示意她躲着點,自己轉身出門。
門外傳來她的聲音:“外祖母在哪兒?”
管事的道:“老夫人在前廳等您……”
一行人出了院。
林鶴歸感知到無隐在屋裡徘徊幾圈,最後還是化回銅鏡落在梳妝台上,一旁是一方疊得整齊的葡萄紋繡帕和一隻鴛鴦香囊。
時去如水。
傍晚,無隐站在屋内,看着門縫中的陽光終于撒手離去,暗銅色的眼珠染上一抹黑沉。
杜若萱沒有回來。
無隐推門而出。
林鶴歸提前在心中給杜家上了一炷香。
·
杜老夫人早上叫杜若萱過去,是要她婚前都在佛堂内抄經靜心。
“萱娘,你婚期将近,就别胡思亂想什麼,這幾日啊,就陪外祖母在佛堂裡拜佛陀吧。”
杜若萱看了眼杜老夫人身邊的三舅。
杜三舅朝杜若萱笑了笑,勸道:“怎麼了萱姐兒,你娘親口定下的婚事,是該提前拜佛祈福不是?”
杜若萱覺得荒謬:“外祖母?”
杜老夫人垂着眸,手背輕輕朝外一推,語氣難掩疲憊和失望。
“萱娘,就這麼定了。”
杜三舅起身朝杜老夫人行禮:“娘,那我先帶萱姐兒去佛堂了。”
杜老夫人點了點頭。
從始至終,杜老夫人隻在杜若萱進前廳時看了她一眼。
杜三舅将杜若萱送進佛堂,當着她面叮囑身後管事的。
“大小姐婚期将近,特來佛堂為杜家和劉家抄經祈福,這幾日待在佛堂内寸步不離,都仔細照看着。”
杜若萱站在佛堂内,屋檐投下的陰影沉沉籠罩着她。
杜三舅站在堂下,看着杜若萱面上冷淡,忽笑道:“萱姐兒忍忍,什麼帶走不帶走的心思,等結完婚自然就好了。這婚事是你娘定的,合該由你來結。”
杜三舅适時住嘴,示意管事的關上門,自己往回走。
“也不知劉家小子做了什麼,能叫萱姐兒朝他發飙。”他越想越覺得稀奇,不禁嗤笑一聲,“一把賤骨頭,萱娘都看不上,還想配我姑娘。”
·
好在杜若萱沒被帶出府,無隐探了半圈,終于在佛堂裡找到了她。
無隐惑住佛堂邊幾個昏昏欲睡的侍從,擡步進了佛堂。
杜若萱見無隐來,忙起身來拉她,順勢遮住了桌上攤着的經本。
“無隐,”杜若萱見無隐臉色結了寒霜似的,撫着她肩背道,“我沒事呢。”
無隐目光落在她僵硬的右手和指間墨痕上。
杜若萱不覺,兀自說着打算:“外祖母……還是初十走,行麼?”
無隐聽不進去,隻端詳着杜若萱的面容。
三年來,她内裡灼灼燃着一團野火,那蟄人的熾熱終于在這個初一後縮成了星點燭光,唯有光亮溫暖。但此時此刻,這團火又熊熊燒開了,燒得四野荒蕪,燒得她幾乎瀝血,靈台滴滴嗒嗒落滿了鏡子化出的銅水。
她想打斷杜若萱的話,一時卻被乍然上湧的情緒堵得張不開口。
杜若萱察覺到不對,輕聲喊:“無隐?”
無隐的手乃至身體都微微發顫,腦中有些混沌。
萱娘方才說了許多,外祖母、娘、杜家、劉斌……她心中還記挂着那麼多東西。
但我隻有你了。
無隐看着杜若萱眼中的自己,那麼蒼白,那麼渺小。
我隻有你了。
萱娘是我的,我要把她帶走,她想。
杜若萱目光一凝,忽然開始發抖。
她看見幕籬無風自動,白紗間無隐面容波動,像一粒石子投進湖面,蕩開圈圈漣漪。
無隐眼神溫柔地看着杜若萱,擲出一團妖力。
“無隐!”杜若萱驚憂交加,強撐着想說話,最終卻抵不過妖力,身子脫力軟倒下去。
無隐輕輕将她摟在懷中。
杜家困鳥于籠,劉家貪得無厭。局外人都看得清,她卻總放心不下。
“阿萱,我來替你。”無隐語氣輕緩,眼神沉冷。
我來替你打破所謂桎梏。
我帶你走。
中天灑下月光,“杜若萱”抱着杜若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