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退了下去,往司天監方向去了。
與此同時,宮道上。
丞相步履匆匆,邊走邊盤算:不知東南那邊有沒有抓緊多收些鲛珠鲛绡,這仗一打,鲛族那條線多半要斷了。
他微微搖頭,感慨一歎,出宮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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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要挑個将軍打仗。莊帝别的不說,這個将軍選得倒不錯。據說當時師左将軍知道他女兒厲害,把小師将軍舉薦給皇帝,皇帝也準了。咱宸朝第一個女大将軍就這麼來了。”
“不得不說,小師将軍雖然是女子,帶兵打仗是真的厲害,一把寬刀舞得那叫一個虎虎生風——大家都叫這刀‘朱雀’——第一仗就把鲛人打了個落花流水。後面守着東南郡,硬是沒讓鲛人占到咱們便宜。”
“好生英雄!”幾個友人酒碗往桌上一擱,叫起好來。
“那後來呢?”隔壁桌也耳尖,見那人停下聊起來,不禁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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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很快發了下去。左将軍府師柔封東南郡指揮使,即日動身赴職。
欽官走後,師柔眼睛微亮,問左将軍:“爹,我真要為聖上領兵打仗了?”
左将軍看着自幼想着當将領報國的獨女,微微一歎,繼而肅聲道:“聖上有意出兵,此戰又不願用我朝大将,父親便向聖上舉薦了你。但如今出征實在倉促,将士糧草皆不充裕。柔兒,此行務必要小心。”
“柔兒明白。”師柔斂了笑,認真應道。
左将軍知道師柔閑時便看軍策,常偷偷化了裝混去營中同将士一并操練,及笄以來依舊不肯論嫁,一直在等一個領兵打仗的機會。往日從未有女子入朝拜将,此次鲛族之變正是師柔入軍的好契機。但同鲛族交兵着實兇險,要麼封官成名,要麼以死謝罪。如今左将軍也不知把師柔舉薦上去是否正确。
他身為武将,卻将女兒取單名一個“柔”字,本是想告訴女兒“過剛易折,善柔不敗”,安安穩穩過這一生,誰知還是看着師柔長成如今這副剛悍脾氣。
他看着師柔回屋收拾行裝,又沉沉歎了口氣。
望柔兒她娘在天之靈,千萬保佑柔兒,此行平平安安。
師柔上下收拾一番,注意到沒個趁手的兵器,便去鐵器鋪子那兒瞧上一圈。
她兀自進去,把鋪子裡列着的幾柄刀槍挨個拿起來掂量。
鋪裡的夥計見狀忙站師柔邊上,生怕她拿不住,失手摔了師傅的作品。
夥計盯着師柔拿武器的手,小心道:“姑娘來這兒是要買什麼?”
師柔專心挑着,打量手上的彎刀,頭也沒擡地問:“有再重些的刀嗎?”
夥計愣了愣:“有倒是有……”
“那麻煩拿來給我看看。”師柔放下刀,看了夥計一眼。
夥計被她看得一激靈,忙去把後堂各式能賣的寬刀拿出來。
師柔又挨個試了試,幾番對比,選下一柄刀頭斜銳、刀身刻朱砂血槽的寬直刀。
然後宸朝第一位一品女将軍帶着這把刀,率兵鎮守東南郡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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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啊,小師将軍又跟鲛人打了十來年的仗,沒叫鲛人打進來。打仗嘛,苦得還不是咱們這些老百姓。最後鲛人還是跟咱們議和了,自個兒退回皎郡去。這要論起功勞來,不還是得歸小師将軍。這不,等小師将軍回朝,皇帝就好好賞了小師将軍,還封她為‘定波将軍’呢。”
“而且小師将軍這一仗,不僅掙了官,還掙了夫婿呢。安樂侯,也就是先帝時候的安王,也上過戰場,打仗那幾年跟着去東南郡幫了下忙。這一去幫忙,跟小師将軍看對眼了,回朝的時候什麼賞賜都不要,就要皇帝給他倆賜婚。皇帝這哪能拒絕,三下五除二賜了婚。安王也真是個人才,小師将軍這麼勇武也看上了。兩個人倒是恩愛,沒幾年小師将軍就給安王府添了小世子和小縣主,兒女雙全。”
“後來這麼多年不打仗,小師将軍辭了官,打理打理家業,安心當她的安王妃。”
“小師将軍厲害,年紀輕輕的,下半輩子就安安穩穩了。”
“那可不,羨慕死人。”
幾桌人聽完故事,心滿意足地點評。
誰知頭上落下來個聲音唱反調。
“可惜了。”
幾人紛紛擡頭,看見個端着酒碗的小公子,不禁嗤聲。
“小師将軍打得好仗,嫁得好夫婿,膝下又兒女雙全,有什麼好可惜的。”
林鶴歸也不同他們争,自顧自仰頭将酒喝盡了。
他酒飽飯足,又賺了個不錯的故事,心裡悠哉,叫小二來算錢。
誰知小二下去拿賬單,回來卻說有人已幫他結過賬了。
“古有一字換千金,今有小公子三字換百兩。”那小二一字一句轉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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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帳幔後,聽見林鶴歸那句話,那位老婦莞爾,眼神落在虛空裡,緩聲道:“别人都說我此生無憾了,這小子倒說可惜了。”
老婦低下頭笑了笑,在心裡嘲道:王爺啊王爺,你隻知道為我求長生藥,反倒還不如一個小子懂我。
她同侍娘說了句話,讓侍娘帶下去,又吩咐下面給這位小公子免單。
侍娘應一聲,下樓去了。
師柔微微往後,靠在榻上,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些已然模糊幾分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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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師柔結賬時,打刀師傅下來了。
刀師傅見台面上放着這把刀,“嚯”一聲,呵呵笑道:“姑娘好眼力。姑娘買這刀是要贈哪家的好兒郎?”
師柔瞧了眼刀師傅,彎眉朗聲道:
“我買來自己用。”
她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