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中府官驿
卧房裡,太子和元青争把工部小隊的收尾計劃商量定,才起身走人。
行至門口,他神使鬼差的回望,發現元青争的貼身小厮,此刻正坐在他剛坐過的那張凳子,上身整個趴在了床鋪上,眼睛亮亮的盯着元青争。
不由得擰眉。
最近事多,回屋之後,太子難得清閑,這會兒坐在書桌後,準備練字靜心。
寶樹笑意盈盈的在一旁磨墨:“殿下,奴才今日得了一斛新茶,特地命人沏了,想着給殿下嘗個鮮。”
他沒有擡頭,心有些不靜,握着筆杆正在運腕:“什麼好茶值得你還鋪墊一番,端上來吧。”
寶樹放下墨條,啟聲:“上茶——”
門框吱呀,打開又被關上,一個穿着男子便衣,卻帶着半張面具的人,雙手捧着茶杯,小心走了進來。
按說奉茶是要奉到太子手側,卻又不能礙事的地方,可此人奉茶,竟直接放到了太子落筆處。
“殿下請用茶。”
竟是個女子聲音!
太子原本帶着不滿擡頭,但眼神在接觸到,沒有面具覆蓋的那下半張臉時,竟片刻無言。
寶樹知道,他做對了。
此女是他在衆多災民裡一眼就記住的臉,因為把上面部擋住,露出的下半張臉竟有七分像元青争。
他早就懷疑,這位小侯爺在太子心裡有些份量了,不說份量,那也至少是不一樣,所以才在今晚安排了這麼一出。
太子見此人雖身着男衣,頭發卻是女子式樣,臉頰敷了粉,唇色平常,面具下透出的眼神乖乖巧巧。
像。
除了乖巧。
可他需要乖巧。
“寶樹,還真是難為你了。”
寶樹立馬狗腿:“隻望殿下不要怪罪就好。”
太子擱下筆,往後仰在椅子裡:“你叫什麼?家中還有什麼人?”
女子微微低頭:“民女是村裡窮苦人家,家中人都死在這次大水了,也沒什麼好聽的名字。”
“孤賜你一名,就喚紅鸾,如何?”
寶樹笑了,紅鸾也高興:“民女多謝殿下賜名。”
寶樹既然敢把人送過來,那必然是下了一番功夫,身世背景調查的相當徹底,就是一直生養在裡縣底下村莊裡的女子,很幹淨。
此番全家遭難,她因為外出做工,這才躲過一劫。
太子眯起眼眸:“把面具摘下來。”
紅鸾依言照做。
可他原本微眯的眼眸倏然放松,重呼口氣,捉筆端坐起來:“戴回去吧,過來磨墨。”
寶樹十分有眼力見兒,立馬邁步離開了卧房。
今晚的月亮是個滿月,好似一切都很美好,牆外的紫薇花在夏末晚風裡,冷得一顫一顫。
次日曹抒終于風塵仆仆的回來了,帶給元青争一摞紙,上面記滿了各地、各種,木料、石料等建材的價格。
他眼球裡滿是血絲:“元青争,你最好是把事情辦的漂亮,不然可對不起本公子的這番辛勞。”
元青争拿着紙笑:“有了這些東西,我怎麼會讓你失望呢,你就瞧好吧,回去收拾收拾,晚上等他們都回來,我們就拿人。”
“記得叫我,這戲好看。”曹抒提劍而走。
轉眼來到晚間,尚未用飯,衆人就被太子全都叫到了他的卧房,元青争叫上了曹抒。
屋裡人滿為患,太子發話:“賬本拿來給孤瞧瞧。”
戶部二人忙把賬本遞上去。
他們心下雖有些緊張,倒并不怕太子看出來些什麼,因為他們隻是有選擇性的,把一些料子的單價,統一加了一個零而已。
若是太子相問,那就是這麼貴呀!
好料子都貴!
太子随手翻了一頁:“元主事,把你查的東西給孤看看。”
元青争把懷裡折了三折的幾張紙遞給太子。
太子面不改色:“這條石,孤竟不知,這麼貴?”
戶部二人方才懸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裡。
他們還以為元青争真拿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現在看來,那元主事交給太子的東西,怕是照着他們這假賬本杜撰的。
草包一個。
“回殿下,采買之時,臣等與工部同僚細細商議過,此條石各方面質量都屬上乘,貴還是有貴的道理的。”回完話,他們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太子輕飄飄的一句,卻有千斤重:“哦?貴了十倍嗎?”
兩人聞聲色變,但還是準備說:“殿下,這料子好啊……”
“一兩和十兩,孤還是分得清的,爾等還要言語嗎?”太子連頭也不擡,出聲輕而沉穩,繼續對賬。
天塌了。
戶部二人直接跪倒在地,顫着聲音:“殿下,臣等是一時糊塗……”
太子不看二人的求饒:“元主事,說說你查的東西吧。”
“回禀殿下,臣一開始對賬本并不上心,可後來銀子花得實在太快,臣就起了疑心,”元青争緩聲回道,“隻好把曹員外郎派出去,對附近幾個府縣的建材價格,簡單做一份彙總。
果然,等臣拿到手這些材料的價格,不由記起了水利賬本中的内容,發覺有幾樣材料,價格差異過于大。”
戶部二人現在已抖成篩子了。
上邊不是沒人警告過他們,戶部而今風聲鶴唳,要保全自身,長河決堤,這頭一批銀子,不可謂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