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林園
元青争自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你讓我不來我就不來?我偏來!
而且我就按照你說的來:“好的,那我晚飯後再過來。”
宴廳衆人此時都在吃飯,元青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庫庫開吃,腦中想着一會兒問詢太子的措辭。
周慕在咀嚼食物的間隙,眼神時不時的瞄向江相,又瞟向元青争。
盛舒宇看似吃得認真,但腦子一刻也沒停,他在複盤東偏殿裡自己說過的話,比如那句沒大沒小的“幹爹”之言。
這是他一時忘形說的話嗎?
不,這是他想說的話。
這段話必然會成為他進入江相公府的敲門磚、投名狀。
此事他若顯得過于谄媚,過于有分寸,不免讓人覺得他背後還有什麼意圖。
引得江相顧忌太多,後期不肯将核心事務交給他,引得太子顧忌太多,怕是要提早對他下手。
适當裝蠢,才能繼續蟄伏隐忍。
瓊林園依舊被侍衛圍得像個鐵桶,隻要餘慶不交代,所有人都走不了。
四公各自坐的遠遠的,賀相吃飯很斯文,段禦史不待見褚太尉,一邊吹胡子瞪眼的,一邊還裝看不見他。
褚太尉則時不時惡狠狠的剜江相一眼,似乎認定了是江相使人下的毒,用來陷害他。
江相默默在心裡複盤完所有事情,後頸出了一層汗。
他發覺幕後之人的目的絕不是太子的命,亦不是陷害褚太尉,而是在挑撥他與褚太尉!
這些年來,褚太尉從一開始的為他馬首是瞻,到慢慢地傾向于皇帝,現在玩上了平衡之道。
太子身為儲君“敏而好學”,比他爹更難纏。
咽下一口姜,江相心道,不行,褚益不能因為這小手段倒向皇帝,至少也要保持中立,不然他們父子倆早晚會殺了我的!
現在我還有偌大權柄,還有朝堂威望,可以後呢?
他面上榮寵過盛,但民間其實早就流出了奸相的謠言,因為他曾在大梁北邊的失地上插了一腳。
皇帝對他越好,這奸相的流言就越甚嚣塵上,屢破不止。
與其被溫水煮青蛙,不如早做打算!
一頓飯就這麼各懷心思的吃完了,飯後大家開始搶睡覺的地方,周慕過來找元青争:“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們找個少人的地方。”
元青争點點頭跟着他走了。
行至天井處,周慕悄聲道:“在你們查案的時候,左相在宴廳截住仵作問詢,之後就吩咐他身邊的随從出去了一趟,我感覺這會是個線索,特來相告。”
如果毒害太子之事是江相做的,那他沒有理由去關心驗屍的結果,他應該是整個事件裡最知道驗屍結果的人。
如果毒害太子之事不是江相做的,那麼憑他的敏銳,想要覺察事件并不難,找仵作詢問情況,盡可能的尋找更多有用的信息,才能面對各種突發情況。
所以為免引火燒身,林子可能是江相找的替罪羊,那也就證明了,毒不是江相下的。
元青争此時心中最陰暗的那個想法在咆哮,但又覺得“虎毒不食子”。
他面上不露聲色,道:“我知道了,這确實是一條線索,并且是一條非常有用的線索,子衡,謝謝你。”
瓊林園封鎖了,大家都出不去,睡覺需要各憑本事。
太子不知為何沒有回東宮去,而是占據了東偏殿,西偏殿被四公占了,所以也沒有其他人想過去。
元青争幾次求見太子都被打發回來,也逐漸放棄了在今晚相問太子的想法。
“自己給自己下毒”,這還是太匪夷所思了,但是不問個明白,他又覺得虎毒不食子很有道理。
盛舒宇争氣的很,沒有顧及臉面,搶占了幾張桌子,幾個凳子,晚間讓周慕睡凳子,他和元青争睡桌子,總之是夠睡的。
文武盛宴時間選的相當好,大梁朝會每逢以五、零為結尾的日期是休沐日,明日恰好不用上朝。
衆人順理成章的、十分難受的被困在瓊林園,待到明日回到家中沐浴一番,什麼都沒幹,再睜眼就要上朝了。
元青争夜半躺在桌子上睡不着,逐漸砸磨出别的味兒來:這一日的期限,是用來磋磨朝臣的。
而這一日,是皇帝指定的。
難不成,老虎真能食子?皇帝用太子跟江相打擂已久……
搖了搖頭,元青争企圖把這可怕的想法搖出腦袋,畢竟陛下子嗣單薄,這種事情實在是跟“自己給自己下毒”一樣難以讓人相信。
翻了個身,他正好與“凳子床”上的周慕四目相對。
元青争輕輕蹙眉,在和周慕視線相撞的瞬間,就發展成了“誰先眨眼,誰就輸了”的遊戲……
整個宴廳鼾聲雷鳴,夾雜着翻身聲、歎氣聲不斷。
夏夜充滿了燥熱與短暫,外頭還有各種小飛蟲的噪音。
微風溜進大殿,拂過每一顆心髒,卷着不同心情逃跑,吹得外面樹葉沙沙作響,不知是誰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