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的聲音随着第三十道天雷落下而止，昭都被傾盆墜在街頭巷尾的大雨淹沒，早已不聞人聲嘈雜，僅剩雨水淅瀝了。

她們相視卻又無言，隻能靜候這方天明，隻聞最後一聲天雷轟轟，不再見其劈下，外頭卻反而驟起喧嚷，絡繹不絕，竟與這逐漸淅瀝的雨聲合拍，登時引得屋内幾人齊齊起身朝窗口走去。

隻消一眼，穆曉便驚詫轉過頭，看向仍然穩坐原位沒有動彈的餘瑾。

不用起身，餘瑾便能透過自己這雙眼睛，看清下頭所發生的景象了，但在她眼中，所有詭異有迹可循。

大量且密集的黑霧自家家戶戶中鑽出，朝宮城彙集而去，而在其他人眼中，隻瞧見這滿城百姓皆作癫狂之狀，捂臉抱頭，痛呼呻吟。有人趴跪在地上不停将額頭撞向地面，直到底下露骨也不見停下；有人癱在地上一會狂笑一會大哭，好不凄慘；有人驚慌失措，不斷抓撓其身，口中呢喃不止，卻語序颠倒，不明所以。

此狀雲雲，仿佛整座城僅剩他們幾個尚且保留理智。

可是逐漸的，窗台邊的蔺昕也退了幾步，跌坐在地面上，捂着頭叫痛。

餘瑾蹙眉不止，起身站在她跟前，盯着懸在其靈台上那蠢蠢欲動的黑線，不過片刻，她便做出了令其他人不明所以的動作。

她伸手抓住了那根線，是的，她抓住了。

她曾以為能看見但不一定能摸到的東西如今實質性的刮傷了她的掌心。血珠順着指縫流下，那根黑線也被她一把拽了下來。

蔺昕逐漸恢複神智。

餘瑾看着蔺昕茫然的表情，意料之中的挑了挑眉，她将視線轉回手上那根黑線上，蔺昕被剝奪的将近全部的靈力順着她被豁開的傷口，直接被她體内的靈力接融了。

餘瑾眯着眼睛感受體内的變化，這點靈力對她而言雖然微薄，但能印證一個真相。

這黑線果然是奪人氣運的。

果然，幾十個低階修士怎麼可能供養的出一個化神期，那皇帝是拿滿城百姓的氣運和命來提升修為的。

餘瑾稍稍用力，那根黑線便輕易被她碾碎，斷成氣霧泯滅于飛塵中。

雖然不明所以，但韶華遞給了她一方手帕，那白淨帕子落在餘瑾手中，很快便被血液染紅。止了血後，餘瑾也将發現公之于衆，成功換來衆人震驚神色。

【晝寐……】

冥淵的聲音突然自腦中炸出，雖然隻是呢喃，卻讓餘瑾下意識看向了皇城的位置。

“得走了。”餘瑾将衆人從震驚的空白中拽了回來，也不顧衆人是否反應過來便直接奪門而出，朝皇城方向疾速飛去。

衆人一時凜然，除了蔺昕因為失去大半修為而無力動身外，穆宋二人與韶華皆跟着餘瑾離開的方向疾行飛去。

被獨留下來的蔺昕這時也已經感受到體内修為的流失了，她看着手上不知何時被餘瑾留下的護印，默默垂淚，隻是不知是在哭自己苦苦修煉而來的修為，還是哭這看不見前路的未來了。

等餘瑾幾人相繼再返皇宮，這裡卻不似外城般喧嚷，死水般的沉寂彌漫整個宮城，越深入主殿便越叫人恐懼。

沒人活着……

所有昔日熟悉的面孔全都死灰一片。

韶華早已想到這樣，但這幅畫面具象在眼前時，她還是覺得心疼難抑。她沉默地跟着餘瑾來到主殿，來到了素日裡舉行朝會今日卻被拿來當宴廳的文德殿。

文德殿内，一股強大到幾乎将四人從空中拍下的氣息朝他們席卷而來，宋柳庭先一個跌落在地，而後是穆曉和韶華，唯有身上牽系着冥淵神識的餘瑾落地時尚且能夠穩住身形。

那股強大的氣息不是别的，正是來自文德殿主位上那位剛剛突破化神期的真尊所釋放出來的威壓。

四個有着金丹實力的修士甫一踏入文德殿，身上就感到被千萬重的石頭壓着，不由分說地跪倒在地。

其餘三人暫且還好，内裡最是虛弱的宋柳庭已經被這股威壓壓得五髒俱裂，三竅開始出血了。

“爹！”韶華再也忍受不住這股威壓的壓迫，大喊出聲。

聞言威壓稍減，那主位上的真尊皇帝似乎是剛剛恢複神智，眼眸流轉間，将視線定在了韶華身上。

韶華幾乎是瞬間冷汗直流，後脊發涼，惶恐到顫栗不止。

“沒想到居然還活着一個。”那真尊皇帝緩緩出言，卻像是印證了餘瑾的猜想一般，韶華的眼淚刹那間奪眶而出，說不上來是因為真相的殘酷還是對父親的失望透頂。

可天家威嚴在此，她還是強忍渾身不适和心下恐慌，勉力出聲回應道：“是，兒臣恭祝父皇得以突破，位冕真尊。”

“是嘛……”座上的真尊皇帝不甚在乎她的恭維，反倒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其餘三人。

宋柳庭已經徹底昏厥過去，穆曉還在苦苦支撐，可心髒不該存在的疼痛以及窒息般的擠壓讓他大汗淋漓，與韶華如出一轍的顫抖不止，難以動身去查看宋柳庭的情況。

餘瑾眨了眨眼睛，在身體上的壓迫感不似初來時的那般沉重後，她便擡頭凜然直視那主位上的真尊。

隻需一眼，她便看清了那座上之人内裡的真容。

冥淵的眼睛甚至能看透渡劫期的僞裝，祂被封印在餘瑾識海中，自然不可避免的和餘瑾聯系更深，這點反映在了餘瑾左眼眶中屬于冥淵的那隻眼睛上。

原來這就是晝寐的真容，居然如此……

如此美麗。

沒有一絲瑕疵的皎潔面容，好似十餘年才升起的一輪初陽映照下那泛着冷光的寒域的蒼芎之頂，而當那绯色的豎瞳睥睨而下，饒是餘瑾也不免心尖一顫，窒了片刻呼吸。

雖然不至于到被徹底迷住難以自拔的程度，但餘瑾看到的第一眼便隻剩感慨也是不可避免的。

堕神的懲罰沒有使其面容有損，邪術的滋養似乎讓祂比天衢更似天神。

雖然祂曾經本就是天神。

這皇帝的身體不過是祂的容器，助這個皇帝提升修為至化神期怕也是晝寐為了徹底奪舍後能夠更加穩定，祂的想法和冥淵一樣，隻是冥淵沒有成功，而晝寐成功了。

要細究的話其實遠在淵域的涎咀也成功了，隻是祂不能如晝寐般穩定，所侵占身體的修為也遠沒有那大昭皇帝的修為高。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眼前這位堕神一般拿全天下人作陪，就為了這麼一副軀殼的。

這些想法的産生其實攏共不過瞬息，但等餘瑾回過神來時，身體就被一股巨力所引，氣息被止在脖頸間，她如今被人死死掐住脖子，雙腳懸空，如同曾經她拎起兔子要剜它們眼睛并無二異。

“這隻眼睛……”

晝寐的聲音自面前傳來，越來越稀薄的呼吸把絕望帶進餘瑾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