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屬于人類的手攀上她的面頰,指尖稍動,扒開她的眼皮,那隻被壓迫到不自覺染紅的赤瞳被徹徹底底暴露在晝寐眼前。
人皇的面皮讓晝寐本來不易察覺的神态變得容易識别,欣喜和癡狂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餘瑾和不斷攀升的恐懼與絕望做着搏鬥,她在尋找能夠逃脫的一線生機。
“冥淵,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蠢。”晝寐獰笑着,手上的力道卻愈發無所顧忌,祂用拇指指腹按壓着餘瑾的左眼眼下,似乎是想就這麼把她的眼珠給擠出來。
“你說你這麼蠢,憑什麼就能得到那般好的神格,如今你三身具毀,隻剩那麼點神識和這隻眼睛,不如把眼睛給我,也算是圓了你想借體還魂的願望如何?”
識海中的冥淵一聲不吭,餘瑾掙紮間抓住了晝寐手腕,幾乎是接觸到的瞬間,灼燒感将餘瑾的手掌生生燙掉了一層皮。
她悶哼一聲卻是不敢松手,一旦失去這個支撐點,她就會徹底窒息而死。
宋柳庭已經昏阙,穆曉和韶華更是不可能抵抗得了化神期的威壓,他們眼下能不昏過去已經是強弩之弓了。
但要穆曉就這麼親眼看着餘瑾被掐死,他拼上這條不知道還能不能算命的命也要咬下晝寐一層皮來。
他甩着被威壓攪得一塌糊塗的頭腦,試圖争取片刻清醒,他需要思考,思考如何在将死的危境博得一絲生機。
快想,快想!還有什麼,還有什麼是眼下可以制衡晝寐的?!
伏寤?
祂雖和晝寐雙生,實力其實并不濟于晝寐,且多年避世,哪裡還有戰意。
那還有什麼可以……
穆曉将頭砸向地面,那癫狂之狀宛若方才所見那滿街的百姓般,疼痛并沒有給他剝奪回多少理智,但也足夠了。
【薛逸……薛逸!】他在識海裡大喊,狂砸着那來自薛逸那團黑紅的如同耳膜一般的鼓膜。
【好吵……怎麼了?】薛逸抹掉鼻血,和任辭玥齊肩站在一片無垢之地上,任辭玥并不語,這裡帶給她的熟悉感讓她确信這裡便是天衢所在之處。
【快找天衢!皇宮,那皇帝……化神……瑾……快死……晝寐……來……】
穆曉語序混亂颠倒,若非薛逸耳清勝目,他估計很難理解穆曉那些斷斷續續的話具體想表達什麼。
但明白過來後他面色不由一變,索性在這無垢之地對着虛空直接大喊起來:“天衢神尊!餘瑾快死在晝寐手上了,冥淵還在餘瑾腦子裡,您再不出來,餘瑾,穆曉,宋柳庭,就都要死了!”
被他這麼一吼,這片虛空似乎有些震動。
然而薛逸還在繼續:“我不管你們在算計什麼,但我知道我們這些苟活下來的人是你們破局的關鍵,要麼餘瑾他們死在晝寐手上,要麼我薛逸今日直接自刎于你跟前,給你這無垢之地染染色!”
‘彭’得一聲巨響,虛空被一道淩厲白光豁開一處口子,天衢面色虛白的從中走出。
沒辦法,維持雲天九境不完全敗死已然不易,祂還得在這種情況下帶着雲天九境一刻不停的變換位置,以防被晝寐找到,這消耗祂太多靈力,讓祂本就單薄的神力也逐漸枯竭。
可不管餘瑾死活,便相當于将這麼多年以來辛苦籌謀的一切都放棄,祂承受不起功虧一篑的失敗。
祂從虛空走出,勉力維持人形,将一樣東西遞給一旁默不作聲的任辭玥。
目前也隻有任辭玥有力氣且能遭反噬作用最小的驅動它了。
那東西在任辭玥掌心跳動,促使任辭玥攤開手掌,一個甲蟲狀的金扁物在她掌心伸出數肢,絲毫不給任辭玥反應的時間便鑽進任辭玥袖口,順着她的手臂爬上後脊,蟲肢大張,緊緊攀附在她脖後。
不适的冰涼觸感讓任辭玥想抓下來踩碎,但天衢出聲制止了她。
祂的聲音有氣無力,狀若細絲,仿佛很快就和祂一起遁入虛空一般。
“這是遁虛。”祂解釋道:“祂會攀附在宿主身上,以宿主的身體為媒介,在宿主識海中連接一個通道,那個通道和我這虛空是一個道理。我知道你們學了我這虛空之術,應該已經到了能将所有牽連之人的識海連接構建出一個虛空的地步,這樣正好咳咳……”
祂咳了兩聲,緩了緩氣息才繼續道:“你可以從這個虛空中直接将所聯結之人帶回,隻是這會對成為媒介之人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薛逸聞言,隻是上前一步,尚未有所言語,天衢便直接擡手制止了他:“你不行,遁虛需要穩定的宿主為媒介,你身附忿氣,一旦成為媒介,虛空的通道還未能開啟,你恐怕就會因那裡無數不可聆聽的呓語而暴斃身亡了。”
薛逸不再對此多言,他知道這不是逞能的時候。
但他總不能什麼也不做,他轉而看向任辭玥:“如果你決定的話,我給你護法,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便讓遁虛寄生我吧。”
任辭玥看着他,輕輕搖頭:“我會把她們帶回來的。”
薛逸凜然,将紀明延給他的護身甲硬塞進了任辭玥懷裡,并讓她滴血簽契:“我知道這起不了什麼作用,但它會在感應到你瀕死之際強行在你識海中升起屏障,至少能保住你一縷魂魄,隻要有你的魂魄在,休魂木會将你帶回來的。”
任辭玥清冷的神情有了幾分破裂,她朝薛逸點了點頭,做好一切準備後便在遁虛的啟動下加入了那片她們所有人連接之處的虛空中。
在遁虛的作用下,她看清了連接餘瑾的那條通道。沒有片刻猶豫,她便直直闖入了那條通道。
于此同時,穆曉也在識海中獲悉任薛二人和天衢的對話後開始為他們的生路謀一線希望。
他幻化出一把匕首,直直地插進空無一物的心髒處,毫不猶豫,片刻之後,劇烈的疼痛使得他渾身發抖,可他不是借這股痛勢暈過去的,而是借這股痛勢讓自己掙紮開晝寐的壓制。
他知道他空空如也的心髒處蘊藏着什麼能量,封閉于此,幾乎頂替了他心髒的存在,讓他苟活至今。要想釋放這股力量,穆曉得解除那上面一層疊一層的咒式,可他沒時間了。
于是他選擇了外力,選擇了無法把控且極度危險的辦法。
他直接捅破,在破開晝寐壓制那一瞬間,朝主位上已經卸了餘瑾一條胳膊,将餘瑾左臉幾乎捏變形的晝寐一擊攻勢!
晝寐用那位人皇的臉表現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突如其來的攻勢讓祂在擡手格擋之際無意識松了幾分掐住餘瑾那隻手的力。
祂畢竟是剛剛成功奪舍這位大昭皇帝,即便威壓依舊,但也隻是化神期的,并不能展示祂自己本身多大的神力。
因此就在祂将穆曉的攻擊格擋之時,穆曉就已經一手抱起宋柳庭,一手抓住韶華,緊盯着餘瑾似乎在為着什麼做逃離準備。
‘彭’得一聲巨響,餘瑾身側的空間被破開一道口子,一隻手将餘瑾從晝寐手中奪回,晝寐反應不及,便保持着掐握的手勢隻瞧見了在穆曉身後的空間突然出現一道裂縫,将三人席卷而走。
文德殿内再度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晝寐似乎還不适應人類的軀殼,祂一邊臉頰連帶嘴角抽動着,眼神冷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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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被齊齊甩到無垢之地上,那地上沒染上薛逸的血,倒是被餘瑾幾人染紅了一片。
餘瑾大口喘着氣,試圖讓空氣貧瘠的肺部繼續正常運作。她偏頭,看見薛逸正蹲在任辭玥跟前,試圖幫她取下遁虛。
天衢沒有明說的一條副作用便是,那遁虛認主之後便沒法取下了。
它的蟲肢深深紮在任辭玥後頸連接頸椎那處,周遭白皙的皮膚被刺得發紫。
“該死,我讨厭謎語人。”見取不下來,薛逸便不敢再動它,生怕連着任辭玥的脊骨一起拔出,他隻能憤憤不平地咒罵幾句天衢。
副作用自然不止這個,休魂木正在一刻不停地修複任辭玥損耗極大的靈體,薛逸見狀不敢打擾,在她周遭又加固了一遍護盾後便扭頭去看其他人的傷勢。
餘瑾還睜着一大一小兩隻眼睛在查看任辭玥的傷勢,意識尚且清明,看來她還算沒事。薛逸轉而去看穆曉和宋柳庭,他甚至瞥了幾眼韶華,卻并不對這個陌生面孔産生多少好奇。
這個陌生面孔受的傷憑她自己金丹期的修為足以自愈,麻煩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宋柳庭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的穆曉。
穆曉居然還沒因此昏過去,這人肉抗真是拉滿了。
薛逸歎了口氣,上前蹲下解開穆曉上衣去查看傷口。
那匕首隻見刀柄,可見其紮的有多深有多狠。
“楊小五不在,你這傷口,要怎麼處理?”薛逸也是瘋了,這話居然對着病人問,但他抓耳撓腮,手足無措也不是假的,且不說穆曉這一刀捅下去拔出來後還有幾分活路,便說他知道的實情,穆曉那地方哪來的什麼心髒,完全摸不清頭腦的東西讓他如何下手為妙?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指望穆曉能給他回應,穆曉的力氣如今能維持着呼吸就已經很不錯了。
薛逸轉而看向餘瑾:“老餘,怎麼辦?”
餘瑾暫時還沒法說話,被掐的地方一圈青紫,喉間堵着血塊,她正在運作靈力将其化開。她隻盯着他看,薛逸便福至心靈,搖頭道:“天衢維持這塊地方就夠嗆了,剛才出來一下跟要了命似的,現在我就是罵上祂個十天半個月祂都不一定再露面了。”
“要不帶你們去伏寤那兒?”薛逸也不等餘瑾蓄力回答便兀自思考起來。
他一邊思考一邊給宋柳庭渡靈力助他内髒修複,看着宋柳庭那張久違的面容如今虛弱的跟個病美人似的,不免上手拍了拍。
“這十年間這家夥到底跑哪兒去了?”
沒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