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的轄界……是不是也變成了這幅樣子?”
不知道沉默持續了多久,就在餘瑾以為自己的大腦得以解放一天不必和冥淵苦鬥時,腦海中卻還是傳來了祂的聲音。
隻是這聲疑問,不知為何,帶着一股抹不去的茫然。
冥淵從來都是或傲或不屑,從未在祂的語氣中聽出過茫然之意,也是新奇。
當然,餘瑾也隻是挑了挑眉,并未對此加以嘲諷,因為她知道祂口中所說的轄界是什麼,就是亦如她腳下這片土地一般的世界,隻是祂這一問,更加讓餘瑾确定祂的‘無為而治’罷了。
而這個‘無為而治’也不是指什麼君主采取的讓百姓自然發展,以緻國家繁榮昌盛那種政策。而是單純字面上的不管不顧,任其自生自滅的無為而治。
簡稱,毫無作為。
别忘了,每個轄界都有靈氣,因此每個轄界的構架也差不多都分三界,而這樣的世界構造如果沒有規則約束,必定生靈塗炭,亂不堪言。
而在冥淵這種不管不顧的治理下,祂那毫無規則束縛的轄界也隻會亂上加亂,哪還有什麼下界,換言之便是,下界平民百姓或是尋常生靈,除了死,也隻有為奴為婢的下場了。
你指望那些修士,無論正邪,哪個會拿他們當人,當作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呢。
也就是真正見過流民逃難,生靈塗炭,下界之人不把百姓當人,靈界之人更是不把不是修士的尋常百姓當人,再加上自己也遭遇橫難,悟了幾分情欲為何,冥淵才會因任辭玥和薛逸的話産生思考。
否則以祂在天界的身份地位和對待生靈的态度,怕是有一天天塌了,祂真的得要死透了,也不會對此産生分毫如今這般心緒的。
但這點反思在餘瑾看來,隻覺可笑。
“我不知道。”餘瑾還是給出了答案:“但如果轄主是你的話,那隻會比這更糟糕數倍不止。”
這答案毫不留情,确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話。
冥淵又不說話了,餘瑾也樂得不用與祂周旋,方才薛逸傳來的記憶中,伏寤的沉默隻會驗證一點,任辭玥和薛逸的話是對的,且他們一定能從伏寤口中得到他們都想知道的答案。
用不了多久的,所以餘瑾也暫且先将她們那邊已經有頭緒的事情擱到一旁,專心處理其眼下的局面。
是的,她和穆曉、宋柳庭乃至跟過來的蔺昕如今都已經于宮城正門越過砌紅的宮牆,來到更加富麗堂皇,宏偉莊嚴的皇宮内部了。
餘瑾并未太多去打量宮牆内部具體是什麼樣的,她的思緒在于即将見到的元嬰期皇帝以及韶華公主前幾日便在秘密籌謀的計劃上。
卻是一旁第一次來到皇宮心裡不免發怵的蔺昕貼着宋柳庭這位知心大哥哥四下張望時,先發現了宋柳庭的不對勁。
她當即将走在她們之後的穆曉拽上前來,待穆曉發覺宋柳庭不對勁後,她又複而扯了扯前頭餘瑾的衣角,将思緒飄遠的餘瑾也給拽了回來。
穆曉詢問宋柳庭怎麼了,宋柳庭隻是捂着胸口面色蒼白不言語,轉過頭來的餘瑾則是直接将宋柳庭看了個透,當即面色一沉,卻因為夜色遮掩而并未叫人察覺。
她迎着穆曉急切的目光繞到了宋柳庭斜後方,将手搭在了他肩頭,她比宋柳庭身量高些,即便周圍修士注意到他們的動靜瞧過來也看不出什麼奇怪之處。
餘瑾和穆曉呈左右夾擊之勢,憑借身形擋住了宋柳庭纖瘦身形,而蔺昕則走在他們前面,雖然比餘瑾矮幾乎一個頭,卻也擋住了不少自前向後投過來的目光。
餘瑾動作流暢且迅速地封住了宋柳庭幾處穴位,然後将一顆藥丸直接塞進了宋柳庭口中,藥丸在他嘴裡緩緩化開的同時,那幾乎蒼白如紙的面色也緩緩恢複。
宋柳庭好歹恢複了一些力氣,精神也勉強撐着,索性擡手環住穆曉臂彎,幾乎将身體大半重量壓在穆曉身上,而穆曉由着對方動作,隻是一邊注意他的狀态一邊帶着他往前緩步而進。
餘瑾落他們幾步,看着二人背影,瞳孔升起幾分血色,但在夜色遮掩下并不明顯。
隻是走在前頭的穆曉能察覺到身後餘瑾自上而下來回打量他們的目光。
沒辦法,餘瑾盯人是真的能盯死的那種,那種如同被毒蛇侵攀,自腳踝順着脊背繞到後頸,寸寸都被冰冷的鱗片和帶毒的舌尖舔舐全身的感覺不會有人能适應的。不說穆曉如何忍耐,即便是無心去察覺這些的宋柳庭也感到汗毛直立。不過,她自然也可以不讓自己的打量被人察覺到,但她沒做遮掩,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二人她正在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的把他們看了個遍。
雖然很不适,但穆曉極力忍耐,并且勸慰自己,餘瑾那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走到正殿外時,宋柳庭已經恢複正常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殿前的内侍模樣白淨清秀,雙手捧着一份名單,聲音洪亮,念到名字者入殿。
餘瑾幾人為了協調宋柳庭的步伐落到了隊尾,在前頭的人已經進去大半時,餘瑾突然收回自己肆意遊走在二人身上的目光,穆曉還沒來得及松口氣,視線的主人就已經上前半步,幾乎是貼着二人後背,伸手将二人挽在一起的胳膊拽了過來。
還沒等二人詢問她要作甚,一件明顯冰涼的觸感就抵及二人挽間。
餘瑾松開了他們的手,二人順勢擡手一看,腕間被套上了纏着一小段紅繩的玉镯。
感受到玉镯傳來的靈力席卷經脈,堵塞感瞬間被一掃而空,宋柳庭有些吃驚。
“這是什麼?”
餘瑾後撤幾步,将距離拉開:“戴着就是,别摘下來,也别把紅繩取下來。”
見狀,宋柳庭也不多問,摸着镯子覺得安心不少。
進到店内,幾人自然也連着位置落座,一旁宋柳庭突然拽了拽穆曉衣擺,低語道:“诶你看,這地方像不像咱們以前見過的那個皇宮?”
穆曉點頭:“大差不差吧,模樣我記不太清了,就記得你是怎麼被扔進來的。”
見穆曉嘴角上揚,笑容狡黠,宋柳庭眯了眯眼,将手伸到他側腰,用力一捏:“那荻大王子還記不記得這個啊?”
這次穆曉依舊忍痛,面色不變:“好了好了别記仇嘛。”
就在二人讨論舊事時,餘瑾已經把整個内殿看完了,正殿主坐自然是皇帝的位置,隻是那位置後面的牆卻阻擋了餘瑾的目光。
餘瑾幾乎是當即認定,這裡被人下陣了。
這個陣法之大,幾乎涵蓋了以正殿前後院外牆為距離内的所有建築。
而這棟正殿,腳下的這塊宴廳,正是陣法中心。
餘瑾尚未看出這是什麼陣法,也沒來得及分辨陣法的類别,随着内侍的宣告,皇家衆人陸續入内。
韶華自然位列其中,隻是位置稍後,落座的時候也幾乎靠近修士衆列,但結合餘瑾這些時日所了解,韶華可謂是皇帝幾個子女裡最喜愛的一位,畢竟她是修士是很難隐藏的事情。
隻是如今這個位列……怕是韶華做了什麼使皇帝不喜,這才遭此冷落。
但眼下也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皇帝已經身着圓領紅袍,肅顔登座了。
衆人幾乎齊齊起座,朝皇帝行禮,皇家宮眷及文武大臣行的是凡間的叉手禮,部分入鄉随俗或是本就在凡間行走的修士也是行此禮,諸如餘瑾這般的修士也有,大多隻是作揖,但她們在虛拟的凡間也算活了一遭,識得此禮,便也裝作前者一般行此禮。
禮畢,皇帝一擡手,衆人起身。
“諸位都坐吧,今日本就是賞宴,不必拘禮。”皇帝開口後,衆人紛紛落座。
宴席開始,真就隻是飲酒作樂,觀賞由法術所幻化出來的梨花,滿殿梨花攜歌舞升平,不亦樂乎。
如果楊青黛在此,應該能很快就聞出梨花自出現後,滿殿所産生的不明氣味。
但好在這氣味也是依空氣中傳播,餘瑾自然能通過卓然于衆人的眼睛看出。她當即便屏蔽了自己的鼻息,順便用秘法傳話給穆曉,再由穆曉提醒宋柳庭。
餘瑾用手肘碰了碰一旁蔺昕的胳膊,見對方會意,轉頭來看,直接對上了餘瑾的眼睛,不過片刻,便暈了過去。
餘瑾扶住對方癱軟的身體,裝模作樣地拿起她手裡的杯子聞了聞,蹙眉嘀咕了一句:“這點酒量也敢胡飲。”
而她懷裡的蔺昕無知無覺,身上帶着酒氣,俨然一副醉酒昏睡之态。
餘瑾招手喚來内侍,低聲言語了幾句,後者在她言罷後又上前列詢問了一位裝扮華麗的婦人,得到應許後,才折返過來将抱着蔺昕的餘瑾帶出正殿。
來到殿外,顯然是朝偏殿而去,餘瑾跟着内侍步伐,故意落後幾步,将四周外景再次看了個究竟。
還是沒有找到陣腳。
并不是傳統的四方形陣式,而是圓弧形,陣腳不以對稱來作,那麼還能以什麼來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