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瑾思索了一路,幾乎将蔺昕安置到偏殿又随内侍折返回正殿時突然靈光乍現。
她雖自正殿側門而入,卻也将其内所有布局更加清晰的一目了然了。
這個陣法的陣腳不是以建築和地形為主,而是以活物,也就是人為陣腳所作。
而不同于尋常的陣腳一般可以直接尋咒式薄弱之處依次擊破,這種以活物為陣腳的陣法,有一個相對簡單但絕對不道德以及不确定因素最多的破法。
也就是直接把人殺了。
把陣腳殺了,陣法自然就不攻自破,隻是怕設陣的主人會不會在陣腳身上下反咒,譬如人一死,破陣者會遭到反噬,又或者人一死,陣内就會自爆雲雲。
畢竟梨花所帶異味有何作用她尚且未知。
餘瑾面色如常,回到位置上,除了和穆曉傳音告知一切猜測後,并無其他動作。
最多隻是打量在場衆人面色。
當然,所有人的腦袋上還是懸着那根黑線,笑着,樂着,靈力漸漸枯竭也沒有察覺,隻是笑着,樂着……
實在詭谲,餘瑾按了按眉間,隻覺雙目酸澀,便索性閉上,裝作不勝酒力。
但要知道,她的眼睛不是她想閉上就能徹底閉上的,至少她的左眼不是。她依舊能看到眼皮外的一切景象,毫不虛掩,毫不模糊,清晰如常。
她看見韶華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看着皇帝仍然年輕的面容露出惬意的笑容,掌控全局的姿态僅憑端坐于上便展現的淋漓盡緻。
她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今夜平靜如此的原因。
明白韶華面容憔悴,黯淡,被冷落的原因。
她失敗了。
她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便被扼殺于搖籃之中,那麼她的‘戰友’呢?
隻有一種可能,他們都死了……
韶華還活着,是皇帝的警告還是對她‘戰友’的威脅?
餘瑾不得而知。
但很顯然,平靜隻是外在波瀾不驚的水面,而底下早已暗藏洶湧的濤浪。
斷了……那黑絲斷了,除了他們三人頭頂懸浮着,無法靠近的黑線,其餘人的黑線都斷了。
餘瑾幾乎是在線斷後的第一時間便睜眼看向了上座的皇帝。
他還在笑,可不知為何,餘瑾卻覺得後脊發涼,汗毛直立,整個正殿陡然升起一陣陰風,呼嘯卷來,掀翻了桌面,也掀倒了不少内侍和舞娘。
幾乎是同一時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齊齊看向轟隆作響的殿外。
被濃重雲層裹挾着的夜空由遠及近,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白色花苞,幾乎要沖破雲層,形成雷霆之勢,震耳欲聾,駭人心扉。
但很快就有人反應過來了,沒反應過來也是不可能的,畢竟在場衆人大多都是修士。
“是雷劫!是雷劫!”有人大喊起來,将所有人驚駭到幾乎失神的理智拽了回來。
更多的人喊了出聲,大多數人開始環顧四周,似乎想要找出渡雷劫的人是誰,也有人開始不顧皇帝還坐在上面就朝外頭沖去,畢竟以他們現在的修為,若是被雷劫波及,可是會死的。
席間一位修為較高的修士的神色也從驚駭到茫然,甚至是失措,他指着越來越近的雷劫喃喃出聲:“這,這不是金丹期的雷劫……”
“不是金丹?!”這無疑是讓本就驚駭非常的衆人更加惶恐不安。
不是金丹那就意味着是元嬰期,乃至……
一陣莫名的沉默後,所有人又開始不約而同地看向仍舊端坐如常,面色不改的元嬰期皇帝。
這,這不會是……不會是化神期的雷劫吧?!
這下不僅是早就被雷劫吓到往外跑的人了,連現在反應過來的衆人也陸陸續續朝外湧去。
可最開始朝外跑的人又折返了回來,帶來了一個讓衆人難以置信的消息。
出不去……
什麼叫出不去……
無數目光再度落在皇帝身上,有人跌坐在地,有人抱頭哭嚎,有人直接拿出法器朝皇帝攻去。
無一人得以靠近皇帝,他就那麼安坐其上,等待着雷劫将至。
餘瑾再度掃視亂作一團的席間,突然靠近穆曉,附耳道:“這裡除了我們和韶華,總共有九十八個修士。”
穆曉保持這麼面色不變,心下卻已驚訝不已。無他,便是沒有餘瑾眼中的世界提醒,他也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
皇帝要讓一批人給他擋雷劫。
四十九道雷劫,原定九十八個修士,他有相當充沛的後路。
餘瑾卻是更深想了一層,畢竟她能看到那些黑線。
她甚至懷疑皇帝能在這靈氣稀薄的凡間如此之快的提升修為,恐怕和這個不知來由的黑線脫不了關系。
他在汲取其他修士甚至普通百姓的命來提高自身修為!
餘瑾已經不信天上那幫神明有什麼作為了,可在認清這個事實後,她還是想再問一句——
天道呢?
這些生靈祂就不在乎了嗎?
那些為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看見的明天努力活下去的勞苦百姓,那些向往仙家努力改變命運修煉出人形卻仍舊是靈界厭棄的底層妖族,那些真心實意為普羅大衆所奮鬥的無論種族,他們呢?也都被棄之如敝履了嗎?
餘瑾的想法在識海中動蕩,許久未出聲的冥淵深受影響,勉力抵之,迫使餘瑾的心緒穩定下來。
待餘瑾重新平靜下來後,她一把将穆宋二人拉到一旁,細說陣法之事,并将她在席間運算得出的陣腳告知二人。
“可還有一個陣腳當如何?”穆曉急問,眼下他們隻有三人,其餘修士已經神志不清,焉能輕信。
餘瑾再度環顧四周,突然停在一個方向,不等穆宋二人順着她的視線去尋,她便已經動身。
“我有法子,你們先去那兩處陣腳稍候。”
穆曉和宋柳庭也不再多言,而是彼此看了一眼後,即刻分開,各自朝相反一側而去。
餘瑾則趁亂瞬移到一人身後,不等那人反應,便低聲直言道:“殿下,這雷劫有異,眼下我沒法細解,但徒留于此隻有一死,我如今有一法助你脫身,可願協助?”
韶華凜然,袖下的手攥得幾乎泛白,她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好,那便請你……”
四人站定,随着第一道天雷劈下,四人同時将陣腳脖頸劃開,血色之下,餘瑾當即将其他三人的牽引自陣樞斷開,自己則因反噬集中過剩被炸到一旁,塵煙缭繞下,她迅速趁亂逃走,順便去側殿帶走了蔺昕。
走之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正殿,那幫哭着喊着鬧個不停的人們居然開始笑了,他們敲着鑼打着鼓,舞娘翩翩起舞,梨花依然開着,飛揚着,宴會似乎還在繼續,依舊熱鬧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