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開車門坐進去,留下一句:“你又不是沒加我微信。”
江昱恒愣了下,旋即失笑,心情像被什麼輕輕撥了一下。嘴角依舊是笑的,但那笑裡,不止是朋友那麼簡單的意思。
上車後,兩人都沒再說話,車内安靜,連廣播都沒開。一路駛回小區的路不長不短,像是剛好夠讓兩人各自整理一點心緒。
早高峰的街口有些堵,車停在公司樓下時,天還沒完全熱起來,路邊灑水車剛駛過,空氣裡浮着淡淡的潮意。
時嶼停了車,側過臉替她整理了下肩上的包帶,又拉了拉她外套的領口:“外面風大,中午别吃太涼。”
懷念應了一聲,手搭在車門把手上沒動,像還有點猶豫。時嶼看着她的眼睛,輕聲問:“要我晚上來接你嗎?”
她垂着眼想了想,說:“不用,我回頭給你發消息。”
時嶼點點頭,沒多說,擡手替她把車門推開一點。她回頭對他笑了笑,下車,關門的那一刻風從腳邊穿過,有點冷。
他沒有立刻開走,直到她走進大樓,消失在轉角處,才緩緩駛離。
懷念搭電梯上樓,腳步不緊不慢。她沒回工位,而是直接去了謝淮初的辦公室。
門沒鎖,她敲了一下,推門進去。
謝淮初正在低頭翻資料,擡眼看到是她,有些詫異:“你不是剛到?”
懷念站在門邊,語氣平穩卻不尋常地安靜:“我想請半天假。”
他眉頭一動,沒立刻開口,隻是放下了手裡的筆,目光細細落到她的臉上。
“懷念,”他喊她的名字,語氣低了些,繞過桌子走到她面前,然後像是下意識般地伸手将她抱進懷裡,掌心扣住她的後腦,聲音輕得近乎呢喃,“你怎麼了?”
懷念站在那裡,身體沒動,沒掙紮也沒回應。她隻是垂着眼,說:“我得回趟老宅。東西落那兒了。”
謝淮初沉默幾秒,最終松開她,沒多問,隻說:“路上小心。”
她點頭,從他懷裡退開,轉身離開辦公室。腳步輕,像怕驚動了誰。
她沒有回工位,直接下了樓,出了門,叫了輛車,地址輸的是——舊宅。
城市在車窗外緩緩後退,她靠着窗,目光空落。司機問了她一遍确認地址,她點頭,說:“回去看看。”
老宅位于老城區,一路過去是狹窄的街巷和壓得低低的樹蔭。車停在門口時,陽光已經從灰白的天色裡滲出來,照在泛舊的門牌上,有種過時的溫度。
鑰匙還是老樣子,插進去轉一圈,門“咔哒”一聲開了。她進門,脫了鞋,沒開燈,直接順着熟悉的路線上了樓。
房間裡沒有變化。木地闆有些幹燥起翹,窗簾落着一層輕灰,書桌旁的靠背椅還留着她當年随手披過的毛毯。
她走過去,蹲下身,從最下層的抽屜裡翻出那台舊手機——屏幕碎了兩角,但還能充電。旁邊還有一台舊筆記本,灰蒙蒙地安靜躺着,像一段封存太久的記憶。
她把兩樣東西都搬上桌,插上電源,房間裡隻剩下電子設備啟動時輕微的運轉聲。
懷念坐下來,盯着那些即将亮起的屏幕,指尖一點點地攥緊。
陽光落在舊宅的窗台上,帶着一種塵埃浮動的靜默。她本隻是發着呆,手指在無意識中劃過屏幕,熟練得近乎機械。
解鎖界面彈出來的瞬間,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已經輸入了密碼。
她怔了一下,視線緩緩落到點亮的手機屏幕上,主頁面靜靜躺着,像一扇被悄然打開的舊門,時間在這一刻毫無征兆地對她讓路。
社交軟件和郵箱的圖标上閃着紅點,一封封未讀信息如浮出水面的氣泡,但她沒有在意這些。
手指像是被牽引似的,輕輕點開了“記事本”。
跳出的頁面上隻有寥寥幾條備忘,最頂端那一篇,時間寫着:2020年5月。她遲疑了一下,點進去。
屏幕瞬間被熟悉又陌生的字體填滿,像是一封自己親手寫卻早已忘記的信:
今天是住院的第三天。
還是沒有跟任何人說。隻告訴可音她們說出去散心,要斷聯幾天,讓她們别擔心。。
……其實是來做藥流的。結果沒幹淨,要清宮。醫生說得很輕,可我聽得……有點重。
早上簽字的時候,護士問了一句:“一個人來的嗎?”
我點頭。她看了我一下,又沒說什麼。
筆拿不穩,簽了兩次才寫清楚名字。像在簽一份跟自己斷掉的協議。
進手術室前我真的想逃。
但哪裡能逃?
已經沒人可以告訴我一句“别怕了”。
麻藥退得慢,退的時候痛。整個人都是空的。不是疼,是那種很深的……空。
醒來的時候,窗簾拉着,屋子裡很暗。我看到自己手背的針眼,還有心電圖的滴聲……
就覺得,好陌生。
吃了點東西,又吐了。
護士說我血壓低,要多休息。我點頭,沒說謝謝。也不是故意的,隻是……真的累了。太累了。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把這事告訴他。
可他已經走了,不是嗎?
不告訴也沒關系。他不想知道的。
我想,這件事就讓它埋在這裡吧。
以後再也不提了。像沒發生過。
但我還是寫下來,怕有一天我真的忘了。
忘了這一段,忘了我有多孤單,有多疼,有多想……有人在門口等我一會兒。
哪怕一分鐘,也好
她盯着那段文字,手指還停在屏幕上,像是還沒反應過來。
手機靜靜地亮着,光透過屏幕映到她臉上,把她的瞳孔照得發亮,卻沒有一絲聚焦的光。好一會兒,她才像突然醒過來一樣,猛地吸了口氣,眼底微微泛紅。
她不記得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真的不記得了。
但此刻——
她記得那種“太累了”的感覺。那句“就讓它埋在這裡吧”。
像是有人捧着那一段黑暗,還回來給她看。
那種孤獨、虛空、無聲的疼,仿佛是從字縫裡滲出來的,一點一點,爬上了她現在的手心。
她顫着手按滅了手機屏幕。
卻沒能把眼前那行字按滅——
“忘了我有多孤單,有多疼,有多想……有人在門口等我一會兒。”
她緩緩坐下,把手機放到腿上,抱住自己,像是忽然感覺冷了。不是身體上的,是一種深處的、失而複得又不知所措的寒。
她想問那個四年前的自己一句:
“你怎麼一個人去了?”
可她知道,那時候她誰也不想告訴。
就像現在,她也不知道該跟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