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辦公室恢複忙碌節奏,打印機低低轟鳴,樓層裡腳步聲匆匆。
葉瑾瑜拿着一個夾闆文件,走到江昱恒辦公室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進。”
她推門進去,一身淺灰針織衫配黑色長褲,幹淨利落。面色還略帶着幾分倦意,但精神看起來比前幾天好了許多。
江昱恒正低頭看一份合作方案,聽見她的腳步聲,目光卻遲遲沒有擡。
“江總。”她語氣平穩,“我今天狀态恢複得差不多了,上午文件我已經補看完了,這幾天請假,公司有沒有什麼需要我這邊跟進的?”
他終于擡起眼,目光落在她臉上,像是在确認她的身體狀況,卻仍沒表露什麼情緒。
“你不需要硬撐。”
“沒有在硬撐。”她輕聲說,“隻是覺得欠了太多,想快點接上。”
江昱恒指尖在桌面輕點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麼,才淡聲開口:“遠程那邊的技術進度表有人補上了,但不細。你如果覺得身體沒問題,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去一趟西溪分部,三點的對接會。”
她點頭:“好的。”
他微微一頓,又開口,語氣放緩了些:“項目不急一兩天。你該休息的時候,優先考慮你自己。”
葉瑾瑜垂在身側的手指收了收,語氣很輕:“我知道了。謝謝江總。”
她轉身準備離開,剛走到門口,又聽見他低聲開口:“葉瑾瑜。”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他目光落在她背影上,眉眼沉着,終究還是沒問出口那句“你是不是打算辭職”。
隻是換了句更平常的:
“雞湯好喝嗎?”
她一怔,随即輕輕一笑,點頭:“好喝。”
門合上的那一刻,江昱恒望着她離開的背影,指節下意識敲了敲桌面,什麼也沒說,但眉眼間壓着的一點淡淡情緒,終于松開了一絲。
周六傍晚,霞光還未散盡,橘粉色的雲卷在天邊,照得老宅門前的梧桐樹像浸了一層蜜。
車停進小院的時候,時嶼正握着方向盤,手指輕敲着方向盤邊緣。他餘光掃了眼副駕駛的懷念,慢吞吞地問:“現在緊張了嗎?”
懷念沒看他,雙手攏在懷裡,盯着窗外的桂花樹出神:“你媽真的知道我要來?”
“嗯,知道。”他聲音低穩,慢條斯理地補充,“還特地說,不準你空着手來。”
“那她有沒有點名要什麼?”
“有。”他擡眼看她,認真地說,“她想吃你上次做的紅棗糕。”
懷念一怔,笑起來:“你媽記性也太好了吧。”
“她喜歡你。”時嶼語氣自然,沒有任何停頓。
“你喜歡我媽喜歡我?”
“嗯。”他輕應一聲,把車熄了火,“我全家都喜歡你。”
車門一關,屋裡就傳來熟悉的狗叫聲。棕黃的小柴犬“蛋撻”從屋裡一頭沖出來,繞過時嶼,尾巴搖成電風扇,直奔懷念。
“怎麼是你先迎接我?”懷念笑着蹲下身,揉它的頭,“你爸不管你了嗎?”
蛋撻哼哼唧唧地蹭她,鼻子還往她手上的紙袋裡拱。時嶼站在一旁,低頭看着這一人一狗互動,沒說話,隻輕輕勾了下嘴角。
屋門開了,林慧妍穿着居家的棉質圍裙走出來,一眼看到懷念,頓時笑得眉眼彎彎:“哎喲,你終于來了!”
“阿姨好。”懷念乖巧問好,把帶來的糕點遞過去。
“還帶東西幹嘛?來了就行。”林慧妍接過東西,手卻沒放開,拉着她往屋裡走,“快進來,飯都快好了。”
“我媽今天下午反複念叨你。”時嶼在身後慢悠悠地說,“還嫌我動作慢,怕你來了菜涼了。”
懷念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裡帶着點藏不住的笑意。
老宅的燈光暖黃柔和,屋内安靜整潔,桌上菜肴已擺得滿滿當當,一道色澤誘人的咕噜肉冒着香氣。
林慧妍拍了拍她的手背:“坐這兒,阿嶼旁邊。”
時瑞霖坐在主位,戴着金邊眼鏡,眼神看起來有點嚴肅,卻點了點頭:“吃飯吧。”
“叔叔好。”懷念聲音柔軟,微微一鞠躬落座。
時嶼自然地給她盛了碗湯,又往她碗裡夾了一塊咕噜肉,語氣随意:“你喜歡吃的。”
懷念含笑看他一眼:“我哪有說過我喜歡這個?”
他不緊不慢地回:“你每次看見都吃。”
林慧妍也笑着接話:“你做的那個紅棗糕我今天還熱了一下,真香。他小時候挑食得不行,咕噜肉酸甜味他一口都不碰——結果你做的糕點能讓他搶着吃。”
“是她做的我才吃。”時嶼低頭喝湯,像是随口一說,卻帶着點不動聲色的偏執。
懷念偷偷踢了他一下,聲音低低的:“你别說得太誇張,阿姨會以為你隻吃我做的。”
“我本來就挑。”他不疾不徐地答,語氣卻多了分理所當然,“從小就這樣。”
林慧妍在旁邊聽着,笑得眼角都柔了:“他是挑。以前我怎麼哄都不吃咕噜肉,你來之前還挑三揀四。你一來,不知道哪根筋通了,吃得幹幹淨淨。”
懷念端着湯碗,笑得腼腆,心裡卻隐隐一震:“阿姨,你說‘以前’?”
“嗯,來過的啊。”林慧妍像是随口一提,語氣卻溫柔而笃定,“六年級那年冬天,放學天黑早,你媽媽臨時加班,讓阿嶼帶你回來一趟吃晚飯。你坐在客廳那邊寫作業,我做了糖醋排骨,你吃得可香了。”
懷念手裡的湯輕輕晃了晃,心口好像被什麼輕輕碰了一下。
“我……不記得了。”
“那會兒你留着長頭發,紮個小馬尾,眼睛亮亮的,一進門就跟我說‘阿姨我能先寫作業嗎’,别提多乖了。”林慧妍笑着搖頭,“阿嶼那時候還悶着臉不說話,眼睛卻一直盯着你看。”
她頓了頓,眼裡仿佛還有些當年的影子,懷念有些坐不住了,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你媽媽人也特别好,還打電話過來跟我們道謝。”林慧妍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柔意,“她說你膽子小,可我怎麼看,你跟誰都能處得來。”
一旁一直沉默的時瑞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透着不動聲色的審視與肯定:“她以前确實來過。那天的事,我記得很清楚。”
懷念下意識擡眼看他。男人眉眼沉穩,帶着種老派紳士的克制,卻沒有任何敵意。
她頓了一下,輕聲說:“對不起,我……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沒關系。”時嶼忽然出聲,語氣溫柔得不像平時的他,“你不記得,我記得。”
懷念怔了一下,耳根輕輕發燙。
那一瞬,空氣仿佛靜了。
飯後,懷念剛想起身收拾碗筷,就被林慧妍輕輕按住肩:“快去客廳歇着,你是客人。”
“她不是客人。”時嶼慢悠悠地接了一句,聲音不高,卻穩穩當當落進衆人耳裡,“是家裡人。”
懷念低頭笑了一下,沒反駁,腳步輕輕地跟着他走向客廳。沙發一角疊着一條舊毯子,幹淨柔軟,帶着曬過太陽的香氣。她剛坐下,時嶼就自然而然地把毯子展開,鋪在她腿上。
“别着涼。”他說。
“謝謝。”懷念低聲回了句,手指輕輕捏住毯角,掩不住眼裡的柔意。
“來來,玩幾局撲克牌!”林慧妍從櫃子裡拿出一副嶄新的撲克牌,走過來時笑着說,“吃飽了不動動,晚上睡不着。”
“我洗牌。”時嶼接過撲克牌,手法熟練地切洗着,聲音帶着點調侃,“誰輸了誰切水果。”
“那我要赢定了。”懷念勾唇笑道,目光像是帶了點挑釁地看他一眼。
他一邊發牌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輸了也行,罰我替你切。”
“你這叫什麼懲罰?這叫投懷送抱。”
“也挺好。”他笑了下,語氣低緩,“我接受。”
她輕輕咳了一聲,假裝認真看牌,不敢擡頭。
撲克牌嘩啦啦地在茶幾上鋪開,林慧妍坐在懷念身邊,時嶼和時瑞霖坐對面,四人圍着打“鋤大地”,邊玩邊說笑。
懷念手氣很好,第一局就赢了,甩完最後一張牌的時候還帶着點得意地眨了下眼。
“不錯啊。”時嶼慢悠悠地收牌,抽出一顆葡萄遞到她嘴邊,“慶祝一下?”
懷念盯着他指間的葡萄,輕輕張口,咬了一半,聲音不輕不重地說:“剩下的一半你自己吃。”
時嶼笑着低頭,真就把另一半也吃了。
林慧妍裝作沒看到,順手往他胳膊上輕輕拍了一下:“别鬧,快出牌。”
幾局下來,氣氛越發輕松。懷念坐着坐着便靠進了沙發角落,毯子滑下一點,時嶼自然地幫她拉好,手指在她膝上輕輕按了一下。
她擡眸看他,他卻若無其事地低頭理牌,嘴角壓着笑。
“你剛才那張,是故意出錯的吧?”她壓低聲音問。
“沒有。”他慢條斯理地說,“我隻是在配合你。”
“騙人。”
“嗯。”他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情緒,“但你赢得漂亮。”
懷念嘴角壓不住地彎起來,鼻尖紅了一點,眼神亮晶晶的。
打牌一直玩到将近十一點,客廳的燈還亮着,茶幾上擺着一小盤吃剩的橙子皮和葡萄枝。懷念靠在沙發靠背上,頭發微亂,臉頰泛着被燈光映出的微紅。林慧妍打着哈欠收拾殘局:“不玩啦不玩啦,眼睛都花了。”
“早點休息吧。”時瑞霖把眼鏡摘下來,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
“太晚了,别回去了。”林慧妍看向懷念,語氣輕快卻帶着點關心,“房間都收拾過了,睡一晚沒關系。”
懷念看了眼時嶼,輕聲道:“會不會太麻煩?”
“哪兒麻煩了。”林慧妍笑着擺手,“樓上房間我中午才曬了被子,幹幹淨淨的。”
時嶼在一旁插話,語氣自然:“她睡我那間,我換客房。”
“不是已經同居了嗎?”林慧妍笑着說,“還裝什麼正經?”
懷念臉一紅,沒說話。時嶼勾了下嘴角,沒反駁。
洗澡完出來的時候,頭發還濕漉漉地披着,懷念穿着淺灰色的家居服,腳步踩在木地闆上沒聲響。時嶼已經換好衣服,正坐在床邊翻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