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機咔哒一聲,定格住她淺笑時的眉眼。
窗外天色慢慢暗下來,店外的行人穿着厚衣走過街角,城市開始醞釀跨年的熱鬧。
而屋内的她,像是終于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卸下了一點過度緊繃的神經。
街燈亮起時,空氣中已經微微帶着一股甜膩的奶油香。懷念抱着一隻包裝考究的蛋糕盒,站在路邊沒等多久,一輛熟悉的深灰色車便緩緩停在她身前。
車窗緩緩落下,時嶼朝她看過來:“順利嗎?”
“嗯,還不錯。”她低頭笑了一下,把蛋糕盒提了提,“雖然裱花最後是可兒救的場。”
“看你發的照片,做得挺好。”他伸手幫她拉開副駕門,接過她手裡的盒子,小心放在後座,“辛苦你了,壽星。”
懷念坐進車裡,微微偏頭看他:“你今天怎麼穿這麼正式?”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略帶風衣質地的深灰外套,笑了下:“……想說,過節嘛,稍微認真點。”
她沒接話,隻低頭笑了笑,沒再問。
蛋撻從後排探頭過來,趴在懷念腿邊蹭了蹭。她低頭摸摸它的頭發:“它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時嶼啟動車子,語氣平穩,“它嗅覺一直比我準。”
懷念聽懂了,卻沒有立刻回應,隻輕輕撫了撫蛋撻的腦袋。
車子駛離小區,一路往西,方向她沒有問,隻安靜看着窗外。
直到紅燈時,他忽然問:“今晚想先去哪裡?”
她頓了頓,看他一眼:“你安排了?”
“沒有完全安排。”時嶼握着方向盤,語氣放得很輕,“隻是……想着,今天對你來說算特别,我想和你一起。”
懷念沉默了幾秒,像是在權衡,卻隻是點了點頭:“那你選吧。隻要蛋糕别塌了。”
“好。”他側頭沖她一笑,聲音低下去一點,“那就先去我家,把它放好。”
懷念轉頭看他,輕聲說:“好。”
蛋糕安置進冰箱的時候,客廳還留着些暖氣,外頭的風聲隔着窗傳進來,有些遙遠,卻不冷。
“要上去看看嗎?”時嶼站在廚房門口,擦幹手,朝她點了點頭,“露台那邊能看見整條江。”
懷念擡頭望了他一眼,沒有立刻答應,而是低頭看了眼表:“現在幾點?”
“十一點五十。”
他說完,又像補充似的低聲道,“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看整點的煙花。”
她怔了一下,沒有接話,隻是将随身的圍巾重新裹了裹,起身:“走吧。”
露台沒有燈,隻有室内微微灑出的暖黃光将腳邊的地闆映出一道弧。夜風撲面而來,稍稍涼了一些。
江對岸的高樓早已被節日氣氛點綴得明亮,零零星星的煙花已經在遠處炸開。
時嶼站在她身側,沒有靠太近。懷念靠着護欄,眼睛定定望着前方,一句話沒說。她的發絲被風拂起,貼在嘴角,時嶼忍不住伸手替她攏了一下。
“……謝謝。”她小聲說。
他收回手,笑了笑,沒有說話。
時間像是被拉長了幾秒。直到零點鐘聲悄然落下,煙花像是得到信号,在整片夜空中一簇簇炸開。紅的、藍的、銀白的,一層蓋過一層,閃得人睜不開眼。
懷念擡起頭,眼神定定望着夜空,倒映出光的碎片。
“……你小時候還說,覺得新年是‘萬物重啟’。”時嶼低聲說,“你說,有什麼比在最幹淨的第一天重新開始更浪漫。”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一笑:“聽起來确實像我。”
“你也說過,生日的願望不能說出來。”
“那我就不說。”她轉頭看他一眼,眼裡藏了點細碎的光,“你呢?今年有什麼願望?”
他盯着她看了幾秒,緩緩開口:“……希望有機會重新認識你。”
風聲刮過耳邊,遠處煙花聲還未停歇。
懷念沒有回應,隻偏頭繼續望着夜空。但她手心裡,卻悄悄握緊了口袋裡的那張小紙條——那是俞可兒早上塞給她的“生日祝福簽”,上頭隻有簡單一句:“你會遇見舊人,在新的光裡。”
飯桌上依舊是熟悉的家常味,熱湯咕嘟作響,餐桌間彌漫着炖肉和香菇的溫暖香氣。客廳裡,蛋撻趴在沙發下,安靜得像個毛絨靠墊。
時嶼坐在餐桌側,安靜吃飯。時瑞霖話不多,隻時不時低頭吃幾口,林慧妍一邊給他夾菜,一邊漫不經心地說:
“你現在二十五了,感情的事,也該認真考慮了。”
時嶼沒擡頭,隻嗯了一聲。
“不是我催你。”林慧妍輕聲道,“三年了吧?你也該往前看看。”
她沒說名字,但大家心裡都有數。
時嶼夾了口菜,停頓了一下,才擡眼:“我其實……最近和她重新聯系了。”
空氣仿佛在那一瞬凝固了幾秒。
時瑞霖動作一頓,眉心擰了起來:“你說誰?”
“懷念。”
林慧妍怔住了,反應過來後聲音不自覺壓低:“她不是出了車禍……後來又——失憶了嗎?”
“嗯。”時嶼輕聲應着,“她的确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我們……現在算是重新認識了。”
林慧妍放下筷子,神色複雜:“你還找她做什麼?她現在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時嶼沒有争辯,隻平靜地看着桌面,“我沒想逼她做決定。我隻是覺得,這一次,如果可以,我想好好來一遍。”
時瑞霖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開口:“這事兒你自己決定。你媽擔心,也是怕你再陷進去出不來。”
林慧妍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隻低聲問:“那她現在……還好嗎?”
“看起來挺好的,”時嶼說,聲音不高,“朋友在身邊,工作也還順……隻是,有時候我也分不清,她是真的适應了,還是隻是還沒想起來。”
這句話說完,屋裡又安靜下來。
窗外煙花聲遠遠傳來,零點還沒到,但夜已經開始亮起來。
他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是:她不記得我了,但我記得我們。
元旦節的清晨飄了小雪,陽光出來時,屋檐還挂着一串細細的冰淩。懷念早上起得不晚,進廚房時,闵文麗已經把炖湯煨上了。
“你洗菜,我來切。”母女兩個分工默契,廚房裡隻聽得見水聲和刀碰砧闆的節奏。她們沒有多說什麼,但氣氛比以往更柔和一些。
午飯吃得很家常,有蒸魚、紅燒排骨,還有懷念愛喝的冬瓜海帶湯。飯桌上,闵文麗說了一些親戚的近況,懷念偶爾應一聲,沒怎麼接話。隻是吃得比平時慢了些。
飯後,兩人窩在客廳看老電影。電視裡放的是九十年代的港片,黑白灰的調子,懷舊的背景音樂,和如今的節奏全然不同。
懷念裹着一條毯子坐在沙發上,手裡剝着橘子,指腹沾着一點清香的汁水。她看着電視,卻突然開口:“昨天……我生日。”
闵文麗略微一頓,轉頭看她,神情淡淡的,沒有太多驚訝。
“他陪我一起跨年,”懷念繼續說,聲音輕得仿佛隻是随口,“就是——時嶼。”
闵文麗放下手裡的茶杯,注視她幾秒,才溫聲問:“你願意說說,是怎麼重新聯系上的嗎?”
懷念沒有立刻回答,隻擡眼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闵文麗沒有否認,沉默片刻後輕輕歎氣:“他前段時間來過,找我談過一回。”
懷念的動作頓了一下,橘子瓣在指尖停住。
“找你?”
“嗯。”她點點頭,語氣緩慢,“那時候你剛回國不久,他從醫院查到了你住院的記錄,又忽然在項目上遇見你……你卻完全不記得他。他一開始以為你是在刻意避開,後來才來問我,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懷念的眼神沉了下去,沒有說話。指尖的橘子瓣被輕輕掐變了形。
“他說他不是來追問什麼的,隻是……想知道你到底經曆了什麼。”闵文麗頓了一下,語氣放輕,“他說了一句話。”
她看向懷念,聲音低下來:
“他說,‘我還愛她,我隻是想知道,她是不是還有可能想起來。’”
客廳忽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電視裡模糊的對白和牆上的鐘表滴答聲。
懷念沒有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把那瓣橘子放回了果盤裡。
“……他一直沒告訴我。”
“你要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就永遠都不會說。”闵文麗看着她,語氣溫柔卻帶着幾分笃定,“但你今天提起了他,他大概……也真的走進你心裡一點了。”
懷念垂下眼睫,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在确認,也像是在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