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來得猝不及防,連蟬鳴都比平時更聒噪了些。
時嶼的大學錄取結果早早就出來了——雲和大學,保送。他照例在家吃了頓飯,爸媽也沒說什麼大話,隻問他接下來有沒有安排。
“打算兼職。”他頓了頓,“順便提前看看那邊校區附近的租房。”
母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答:“也好,别在家悶着。”
就這樣,時嶼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帶着電腦和題本,住進了雲和大學附近的一間公寓。房子小,但幹淨。他應聘的是附近書店的暑期工,負責整理書架、接待顧客,偶爾也替老闆娘跑跑腿送咖啡。
一開始老闆娘還擔心他是那種隻會學習的書呆子,結果沒幾天就對别人誇:“這個小夥子,踏實得很,還特有禮貌。”
他每天早上九點準時到崗,傍晚五點打卡離開,晚飯後會去樓下便利店買瓶檸檬茶,然後回房間刷題。
生活很規律,像一把刻度清晰的尺。
這天午後陽光很足,書店裡卻意外地冷清。
時嶼剛把一摞新書擺上架,聽見門口風鈴一響。他回頭,看到進來的是一個穿淺灰色襯衫、背着帆布包的男生——頭發有點卷,眼神溫和,看着像大學生。
“歡迎光臨。”他禮貌開口。
那人一愣,也笑了:“好巧。”
時嶼也愣了一下,才認出來:“謝淮初?”
謝淮初點頭,放下包走近:“你果然在這打工啊。之前聽懷念說起過這家書店,沒想到真碰上你。”
提到那個名字時,空氣像靜了一拍。
“……你來找書?”時嶼開口,語氣一如既往的淡。
“嗯,順便看看。”謝淮初随手拿起一本文學類新書翻了翻,又像随口一提:“她朋友圈不是前陣子發了夏校生活照嗎?我還以為你知道她不回來。”
時嶼垂眸,把手裡的書理進架子:“知道了。她跟我說了。”
謝淮初輕笑了一下,眼神藏着一點了然:“其實我也沒想到她真的不回來。她一直說想吃西多士和凍檸茶。”
“她有時候就是嘴硬。”時嶼低聲道。
兩人沉默了會兒。謝淮初忽然像想起什麼,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上次收拾東西翻出來的,那時候懷念還是你們同桌,畫了不少你小動作的速寫。”
時嶼沒伸手接,隻盯着那本子看了兩秒,眉眼微動。
“她藏得挺久了,”謝淮初輕聲說,“我猜她自己可能都忘了。但你要是願意,我可以給你。”
“……你留着吧。”時嶼淡淡說完,又問,“你知道她在夏校哪?”
“知道。”謝淮初笑笑,“不過我猜她更希望你去問她。”
他把那本小冊子收回包裡,拍拍時嶼肩膀:“她是個值得被等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吧。”
風鈴再次響起時,謝淮初已經走到門外。陽光落在木地闆上,像淺金色的水波一層層蕩漾開。
時嶼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又擡頭看窗外,風從樹葉縫裡穿過去,他的神情卻沒動。
那晚,他照例買了瓶檸檬茶回到公寓。
便利店裡放着收音機,不知是哪位歌手的老歌,旋律輕飄飄地從櫃台邊傳出來,像是被夏夜的熱風吹得有些迷離。他接過老闆娘找的錢,輕輕點頭緻謝,走回那條熟悉的路。
公寓樓前的燈壞了一個,樓道裡有點暗,他用鑰匙開門,輕車熟路地走到廚房,放下書和檸檬茶,洗了把臉。鏡子裡的自己頭發稍微長了些,額前劉海遮住了一點眼神。
那瓶檸檬茶被他打開,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比前幾天更澀了點。他想,不知道是不是冰箱溫度調低了,還是自己口味變了。
他沒急着坐下,而是把窗子推開了一條縫,夜風灌進來,帶着草木的濕氣。公寓外的夜色寂靜,偶爾傳來幾聲遠處車子劃過柏油路的聲音,一切都安安靜靜。
他靠在窗邊,單手握着那瓶檸檬茶,另一隻手拿起手機,點開微信。
列表裡那個熟悉的頭像依然在最上面,昵稱是“MN(Memory_N)”。他盯着這四個字母看了一會兒,眼神淡淡的。
之前她随口提起改了昵稱,他沒說話。可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那四個字母最早,是他命名的。他手機相冊的那個文件夾,那些截圖和照片、拍她朋友圈頁面的小視頻,全都藏在那個名字裡。
他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她無意地回應。可不管是哪種,都讓他沒辦法随意忘記。
他點進對話框,輸入一行字:
【檸檬茶變味了。】
看着這行字,他猶豫了幾秒,像是那句話說出來就會讓什麼破綻暴露。
最後還是删了。
他重新敲下字:【你今天上課有沒有遲到?】
點了發送。
那邊一直沒回。他打開電腦,打開文檔,又放下,視線飄回微信界面。
三分鐘後,熟悉的回複跳了出來:【沒有,我現在可自律了。】
他盯着這條消息,眼底輕輕笑了笑。
【這麼乖?】
【因為有個卷王監督我。】
他盯着這句話,笑意更深了些,手指又慢吞吞地敲下一句:
【周末還視頻?】
這次她沒有馬上回複。估計是和朋友在外面,又或者在猶豫時間。幾分鐘後,她才回過來:
【周六吧,我這邊上午,你那邊晚上。】
【行。】
他拿起手機,劃到她之前發formal的朋友圈。那天晚上,他看着照片出神了很久,最後保存到手機裡。
她站在一片燈光交錯的舞池邊,穿着深藍色的禮服,頭發盤起,隻留下幾縷碎發在耳邊搖晃。她笑得幹淨,也有點疏離,像一顆剛好墜入他心裡的星。
夏校的午後陽光有點灼,懷念剛上完一門課,站在教學樓門口等江可音一起去吃午飯。
“我姐臨時有事,讓我來帶你。”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她轉頭,一眼就認出是江可音的弟弟——江聿安。之前聚餐時見過一面,男生高她半個頭,眉眼清俊,笑起來帶點少年氣的灑脫。
“她不是說你今天去打球了?”懷念随口問。
江聿安攤攤手,“臨時鴿了。想起來你在這邊,也沒吃飯,就順路。”
他們一起走向食堂,江聿安不動聲色地調整了步伐速度,和她并肩走着,像是很自然地就熟了起來。
“你是不是特别喜歡拍那種夕陽照?”他忽然問。
懷念一怔,“嗯?”
“我姐刷朋友圈的時候不小心點進去了——她說你拍的很好看。”他語氣輕松,眼神卻有些認真,“你文案也寫得特别像電影台詞。”
“那是随便寫的啦。”懷念有點别扭地笑了一下。
“随便寫都好看。”江聿安若無其事地看向前方,“你是打算升學留在澳洲嗎?”
她點頭,“暫時是這個打算。”
他像是“哦”了一聲,又像隻是輕輕地嗯了句,沒再追問。但腳步卻慢了一些。
她沒察覺。或者說——假裝沒察覺
夏校課後,天邊泛起柔軟的晚霞,金橙色的光暈灑在教學樓外的石闆路上。
懷念背着書包從教室出來,正準備去圖書館,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懷念。”
她回頭,江聿安從台階上快步下來,身上還背着電腦包,眉眼清俊,帶着一貫的笑意。
“要去哪?我剛好順路。”
她頓了下,說:“回宿舍。”
“正好,我也往那邊走。”他說得自然,像是順口一提,然後邁開步子,與她并肩走在暮色裡。
兩人沒說話,剛開始隻是安靜地走。直到他忽然側頭,像是随意地問了一句:“你以前在國内是念國際學校?”
“嗯,”懷念點點頭,“初中開始在雅希。”
“我姐提過,你學習特别好,還帶過她寫文書。”
她輕輕一笑:“江可音太誇張了。”
“不過你身上确實有點……”江聿安想了想,“不太一樣的氣質。”
懷念偏頭看他,語氣帶點調侃:“什麼氣質,學霸氣質?”
“不是那種。”他認真道,“是……有點安靜的倔強感。”
懷念沒說話,隻低頭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