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不是應該，把所有人全部……殺死?他們大多是罪惡的，這是早晚要到來的審判。隻要作惡，不管是多麼微弱的惡，正義和審判就必将來臨，一視同仁地給予死亡。

這想法讓他怦然心動。男孩安靜地在房間裡繞了兩圈，心中忽然升起另一個想法。

如果是萊拉，她會怎麼做呢？

這個念頭讓所有其他可能都失去了顔色。他馬上翻出阿拉克的窗戶，輕巧地爬回自己家裡，心髒怦怦跳動。

萊拉什麼時候回來？他想。簡直像有一群野貓在他的心髒上鑽挖一樣，他在擔心她的安全，對不知何時會到來地未來的忐忑，以及傾訴的渴望裡坐立不安。他等待着，靠着光線的微弱變化判斷時間的流逝。半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的耳朵終于捕捉到了腳步聲。終于。他馬上打開門，萊拉回來了。

“我又看見那些東西了。”他急切地說。

“是什麼？”萊拉露出疲倦而溫和的笑容，關上門，在他身邊坐下來，靜靜地聽完了全部。她向來不是預言的信徒，更何況這個預言像是一個模糊而惡劣的玩笑——隻有可怕的結果，過程卻暧..昧不清，充滿殘缺不全的象征和随意羅列出的人像。但殘酷的現實與不詳的預兆還是讓她沉默了一瞬。這對她來說也是個太龐大的問題，聯系到近在咫尺的所謂“狩獵日”，更讓她感到焦慮，仿佛在一片漆黑之中走鋼絲，一失足就會跌下深淵，而即便成功走到了對岸，也不過是要面對另外一場刑罰。

但她還是再次微笑起來，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輕輕撫..摸着，試着安慰他。溫暖的力量在她的指尖湧動，穿過皮膚，跨越隔絕兩顆心靈的物理界限，将彼此的情緒直接地傳遞給對方。

“别害怕。”萊拉擦拭着他長發上的灰塵，“事情不會到那一步的。”

男孩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輕松地把她的整個手和小臂攏在手掌中。他修長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小臂皮膚，黑眼睛緊緊地盯着她，嘶嘶地問：“你保證?”

萊拉點點頭：“我保證。”

他有點懷疑地看着她，近乎純黑的眼睛緊盯着她，眨也不眨。他看起來非常渴望相信她，相信這一切會被分擔，會被解決，他不必去面對噩夢中的景象。這眼神幾乎讓她感到内疚，然後是一陣強烈的無力感。她知道她面對這場景或許也是無能為力的，她也感到不安，緊張和害怕。盡管她想要解決這一切，但事實是，她不能。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即将到來的狩獵日已經足夠讓她焦心了。

“我相信你。”

男孩說，他松了口氣一般點了點頭，靠近她，輕輕把臉頰壓..在她的瘦削的肩膀上，以一種依靠的姿态把她完全地摟在懷裡。萊拉松了半口氣，回抱他，沒有說話。她感激于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内疚于她答應了一件她或許做不到的事情，也許她要讓他失望了。這是恰當的嗎？她應該向他承認自己的不足，還是應當這樣告訴他，至少讓他現在能夠安心?

“不管發生了什麼，保護好你自己。”

最終，萊拉在他耳邊輕聲說。他們的長發交織在一起，同樣的漆黑，同樣的順長，從蒼白的肩膀上垂下來，親昵地流淌在皮膚上，像一片黑暗與另一片黑暗融為一體。

“我也會保護你。我保證。”男孩說。

萊拉笑了，拍拍他的後背：“我相信你。”

男孩回以一聲輕輕的咕哝。他繼續抱着萊拉，她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口，那裡理應傳來一陣低沉而穩定的心跳聲，任何正常人都是如此。但是不，她聽見了許多種聲音，仿佛合奏般富有韻律，由不同的音符組成。這不是一個正常人都是胸腔應該發出的聲音。但她不在乎。是人與否，是同類與否，并不是由内髒，血液，骨骼和皮膚所決定的，而是有另外一些東西，一些非物質的東西來作為标準。

他們誰也沒說話，隻有巢都晝夜不休的聒噪聲碾壓過耳膜。逸散在空氣中的化學藥劑刺激着鼻腔粘膜，呼吸時帶來一陣潮熱的輕微刺痛。機器的轟鳴聲如同雷鳴，在高..聳的尖塔之間回蕩着。萊拉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懷念那時候，霍恩特。”

“嗯?”

“我是說……我還以拾荒為生的時候。”她輕輕笑了，“你救下我，我撿到你之前。一輩子拾荒也沒什麼不好的，對吧？你看見過我的這種可能嗎？那是什麼樣子的？”

男孩搖搖頭：“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關于你的未來。”

“隻有我?”

“隻有你。”他肯定道，“你是特殊的。你和他們不一樣。”

萊拉的心跳有些加快，她想到自己的離奇的經曆。而男孩接着說，“有時我不能理解你，萊拉。有時我覺得……你并不屬于這裡。這無關膚色，血肉，也無關出生，死亡。隻是一種思想上的不相容，就像油和水。”

“但是我們是一樣的。”他重複道，“我們才是一樣的。”

萊拉瞪着他，複雜而洶湧的情緒在胸口盤旋。喜悅于這也正是她所想，酸澀于她或許已經偏離了那個目标。

男孩伸..出手，學着萊拉撫..摸他的樣子摸了摸她的頭，萊拉閉上眼睛，放松地歎了口氣，緊繃的肩膀變得松弛，這讓他很受鼓舞。

她說：“我很高興能遇見你，真的。”

這是她現在能夠表達出的全部了，盡管她心中還有太多太多。這句話也是她一直想要告訴他的，隻是她很少将感情訴之于口。但就在這溫情的時刻，一種預感忽然如同烏鴉的翅膀一般掠過她的心頭，籠下一片陰影：如果她此刻不說出這些話，那就永遠沒有機會再說了。

但這畢竟隻是種預感，毫無依據。所以她順手将它擺在了一邊，沉浸于眼下難得的熟悉的平靜中。

此時，距離狩獵日還有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