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佛倫斯走出“窺視之眼”時,城市中心的尖塔傳來遠遠的鐘鳴。她從衣服的夾縫裡取出那支皺巴巴的香煙,因為太久的彎折和與衣袋的摩..擦,它外面包裹着的紙已經磨損得厲害,裡面的下等煙絲也在時間的作用下皺巴發黑,但是誰管它呢?她打開簡陋的打火機,猛地跳起的火焰灼痛她的手指,然後艱難地點亮了煙卷。奇妙的、僅一次後就讓她魂牽夢萦的氣味充斥着鼻腔。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舌面上泛起黴味和辛辣感。
她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麼成了。
這是步險棋,但是它成了。
伊莎慢慢地、小心地吸了一口煙氣,仰起頭直視“窺視之眼”隆起的圓頂,那圓頂上開了窗戶,讓灰白色的光線落在房間中心的地闆上,就像一隻暗中窺伺的瞳孔。
七天前,她抱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态将女孩帶進了凱拉的臨終地,凱拉沒活下來,但是他們卻得到了很多——一直掌握在他手裡的迷醉劑取貨路線和線人,他在黑面派裡的暗子,他最隐秘的秘密……這讓她大為意外。
然後她們把她推到了台面上來。
其實這本不是他們的最初想法,她們本想将女孩作為秘密武器,不讓她暴露在外人前,讓她的力量為他們帶來人心深處最隐秘的秘密與渴望。但伊莎貝拉在進入幫派的第一天就知道,事情絕不會總按照人預想的方向發展。突如其來的利用和背叛他們不得不把她帶上台前來。
她和弗蘭特帶着萊拉和他們的幾個人走進“眼”時,心中都有着拼死一搏的想法——若他們注定得不到權利與地位,那伊瑞拉也别想得到。獨眼幫原先是“辛雷加之子”下的一個小派系,“辛雷加之子”被“鋼鐵督軍”肢解并吞沒後,辛迪爾抓住了一股勢力并獨..立出來,成立了獨眼幫,占據了這一小塊地方,并用從前聽過的名字命名了這座的建築——它的獨到之處就在于它的圓頂和天窗。後來,這裡也成了獨眼幫的老巢。她跟着凱拉來過幾次,結局總以沉醉與欲..望告終。
而這一次,迎接他們的隻有黑面派的人,以及呻..吟、哭泣和哀嚎,鮮血、剝皮和斷肢,伊瑞拉認為他已經占據了優勢,而這是幫派中常見的一種展示力量的手段——誰能給人帶來更強、更多的痛苦和恐懼,誰就是強者。
在伊莎看來,伊瑞拉和他的手下的手藝實在粗劣:剝掉的皮上還帶着坑坑窪窪的血肉、血管和脂肪;哀泣和哭叫聲未免太過嘶啞,明顯嚎叫了太久;烹調過的肋骨和肝髒都十分蹩腳,腥氣壓過了人肉本身的香味,隻有空氣裡那股迷醉劑的味道,似苦似甜,還算說得過去。
萊拉到底還是個孩子,她瞥見她的臉色發白,不停眨眼,嘴唇緊緊抿着,腳步也有些顫..抖。伊莎有一瞬間的後悔,但也隻是一瞬。接下來是例行的互相問候環節,夾雜着街頭俚語與附庸風雅的上流語言,看得出來伊瑞拉在極力模仿從前“辛雷加之子”的作風,可惜他實在是個太劣等的模仿者,隻顯得不倫不類。
事情如果這樣發展下去,那結果就隻有他們被占據人數優勢的伊瑞拉吞食,最好的結局就是同歸于盡,把這個地方變成一片廢墟。可變數也就在這時發生——哦,可愛的萊拉,堅強的萊拉,總是心事重重但總讓人出乎意料的萊拉。伊莎還記得她的父母,兩個瘦弱、蒼白皮膚上抹着灰塵和金屬粒子的工人,麻木,無力,馴順,很難想象他們能生出這樣的女兒。
那時伊瑞拉的副手,“銀舌”辛德正在公事公辦地走流程,這個毫無新意的保守者的方式也同樣陳舊,即通過現場的折磨和殺..戮來彰顯自己的權威。他選擇的對象是個比萊拉大一些的女孩,沉默,馴服,但痛苦和恐懼會讓任何沉默之人出聲,那一瞬間她的嗓音足夠尖利,幾乎要劃破伊莎的耳膜。
毫無新意。
“銀舌”騎坐在女孩身上,一隻手扯着她的頭發,強..迫她的脖頸窒息般向上彎曲,盈滿淚水的眼睛因為掙紮和痛苦帶來的缺氧窒息而往上翻去。他泛着銀色金屬光澤的舌..頭順着傷口舔下去,又被鮮血染紅,細密的牙齒刺開皮肉,放蕩的笑容拉扯着滿臉肌肉與褶皺。他漆黑的瞳孔看着的一直是他們的方向,她,弗蘭特,還有萊拉——
他臉上的笑容忽然凝滞了。
伊莎聽見萊拉急..促的喘..息聲,她想起她也有過類似的經曆,然後她們殺了那個大膽妄為的男孩。這件事或許也幫助了萊拉覺醒了她作為女巫的本質。
但是現在?
她看見伊瑞拉臉上也有片刻的疑惑,這不是他安排好的戲碼:辛德僵硬地、搖搖晃晃地起身,女孩的身體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他像過度迷醉的人一樣,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發出一聲喘..息,驟然癱倒在地上,四肢抽..動,衣料、皮膚和地闆急..促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如老鼠的尖爪爬過下水道。
然後他尖叫,綿長不絕,比女孩的叫聲更加尖銳、凄厲,一個人就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響。不可窺伺、不可形容的恐懼填滿了每一絲空氣,就好像他的聲帶業已被恐懼的夢魇攥在掌心。在這種恐懼面前,任何兇蠻都将屈服,變作柔順的羔羊。
慘叫聲裡逐漸夾雜了哭号和乞求,室内鴉雀無聲,有人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地望着這一切,有人咔哒咔哒地打開保險栓。在今天以前,隻有辛德讓别人這麼做的份兒。而此刻,他被隻有他一個人能看到的的景象所怖吓得戰栗不止,屎尿的氣味在空氣裡擴散出來,肌體和地闆的摩..挲聲越響越烈,骨骼的抻拉聲劈啪作響,他正被巨大的不可見外力、亦或是他自己的肌體抽搐拉成一張弓,就像那些服用了過量的劣質幻夢劑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