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夏綿一如既往的拿了全校第一名,以接近七百分的高成績甩了第二名近五十分。
照例,她領到了五百塊錢的獎學金。
夠她和柳杏一周多的生活花銷了。
夏綿緊緊握着裝有獎學金的信封,臉上帶着淺淺的笑。
天色漸晚,夏綿坐在小木桌前,百無聊賴的盯着牆上挂着的圓鐘,看着分針一點點轉動,慢慢指向十二。
桌子上擺着兩道菜,一盤是柳杏在屋後種的青菜,另一盤是夏綿用獎學金買的排骨。
“都八點了,柳媽媽怎麼還沒回來?”
夏綿從小木凳上起身,走到門口,憑着月光眺望門前的小路,試圖尋找柳杏的身影。
入眼的隻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往常柳杏下班再遲也會在七點半之前回到,從來沒有過這麼晚。
夏綿心裡咯噔一下,沖進房間抓起抽屜裡的手電筒就往外跑。
小瓦屋在村尾位置,離村口有挺長一段距離。
借着手電筒的光能勉強看清路面,夏綿飛快的向前跑,路上的小石子被踩得咯咯響,膝蓋快要被腳邊的野草吞沒。
耳邊隻剩風略過和池塘裡蛙叫的聲音。
“我隻剩柳媽媽一個親人了。”
“千萬不能出事啊。”
夏綿一邊狂奔,一邊在心裡祈禱。
跑的距離遠一點,心裡的不安就會加重一分。
快要到鎮上的時候,夏綿才看見一個搖搖晃晃走的辛苦的身影。
“柳媽媽!”
夏綿跑了很久,在看到柳杏的時候一下子脫了力。
手電筒晃了一下,光束在黑暗中畫了一個圈,像是禱告得到了回應。
“阿意,怎麼出來了?”
聽見夏綿的聲音,柳杏更加快了腳下的動作,整個人走得更加不穩。
直到柳杏走到面前,夏綿這才注意到柳杏褪了色的碎花短袖和藏青色的薄褲上沾滿了污漬,還隐隐散發着臭水溝的味道。
“怎麼回事啊,柳媽。”
看到柳杏臉上黑黑的污漬,夏綿原本強忍的眼淚瞬間決堤,白皙纖細的手附上去,胡亂的想要擦掉那些東西。
“阿意,别碰,髒。”
柳杏下意識避開,用手胡亂的在臉上摸了一把,卻忘記了自己的手也沾滿了臭水溝裡的東西。
一下子,柳杏臉上的污漬不減反增,看得夏綿更加心疼。
“哎喲,哎喲。”她握住柳杏擦臉的手,眼淚直撲撲的掉。
夏綿突然蹲到地上,拉起自己寬大的褲子的一角,用牙齒蠻橫的咬了一個小缺口,而後用力一扯,撕下一大塊布。
也不管柳杏的手髒不髒,拉着她就敲響了附近一家人的門。
“誰啊。”
夏綿敲得有些急,主人開門的時候聲音帶着怒意,罵人的話在看到夏綿的時候又咽了回去,直愣愣的盯着夏綿的臉。
夏綿此時的臉上沒有那些奇怪的妝容,漏出原本幹淨白皙的皮膚,五官出衆,一雙大眼睛剛哭過濕濕的,楚楚可憐。
原本盤着的丸子頭散落下來,更增添了一些淩亂美。
“不好意思,打擾了,能借您家點水嗎?”
一開口,卻沒有當地的口音。
“噢…噢…當然可以…”
開門的婦女反應過來,磕磕絆絆的說,眼睛還直直定在夏綿的臉上。
“謝謝,麻煩了。”
夏綿走到院子裡,熟練的從水井中打了一桶水,先給柳杏舀了一盆水洗手,又打濕手裡的棉麻布料,動作輕柔的擦拭柳杏的臉。
柳杏的臉上浮現無措的神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眼睛緊緊盯着夏綿。
“今天店裡客人太多了,就下班晚了一點。”
“不是晚一點,往常天沒黑你就能到家了。”
夏綿想起剛才擔驚受怕的經曆,語氣嚴肅。
“您身上的污漬怎麼來的?”
“不小心摔的嘛,天太黑了。”
柳杏回答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眼睛也心虛的從夏綿臉上移開。
“柳媽媽,不要騙我。”
夏綿少有的闆着臉看她。
“哎喲,店裡今天吃飯的人太多了,凳子不夠了。”
“所以你是蹲着洗碗的。”
被猜到了真相,柳媽臉色尴尬。
“是因為天太黑了沒看清,才掉下去的嘛。”
夏綿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她。
“下次不會了嘛。”
空氣中一片死寂。
“柳媽媽,我隻有你這一個親人了。”
夏綿呆呆的看着手上捏成一團的布,眼眶攀上一抹紅,好半響才哽咽的開口。
挂着淚珠的睫毛像撲閃的蝴蝶。
一顫一顫的,惹人心疼。
“我可以不上學。”
“可以每天隻吃一頓甚至可以不吃飯。”
“可是我不能沒有你。”
夏綿一字一句的說,聲音很輕,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碎掉的洋娃娃。
“柳媽媽,你知道我剛才一路跑過來的時候,在想什麼嗎?”
“我在想……”
“如果你出事了,我該怎麼辦?”
夏綿蹲在柳杏面前,擡頭看她,臉上布滿淚痕,眼神迷離,有些後怕。
這不是柳杏第一次這樣了。
她工作的那家飯店生意很好,經常會出現她坐着的凳子都被抽走的情況。
隻不過往常下班沒有今天這麼晚,但是柳杏回到家洗澡的時候也沒少摔跤。
每次摔倒之後,柳杏隻願意去村裡的診所,所以夏綿也不知道她老摔跤的原因是什麼。
後來實在拗不過夏綿,柳杏才和她一起去了醫院檢查。
夏綿這才知道柳杏沒少蹲着幹活,而且一蹲就是幾個小時。
年輕人蹲半個小時站起來尚且兩眼昏黑,更何況柳杏一個腿受過重傷的。
夏綿當即提出不讓她去工作了。
“那我們家阿意怎麼辦呢?”
柳杏的笑容有些苦澀。
“我可以打工掙錢。”
“傻瓜,那我怎麼跟哥姐交代啊。”
柳杏摸着夏綿的頭,像小時候一樣,聲音溫柔。
“答應我,我們不幹了好不好?”
夏綿握着柳杏的手不停的顫抖,臉上滿是祈求。
好半響,柳杏都沒有說話,握着夏綿的手越收越緊,閉了閉眼,眼淚順着眼角流下,劃過滿是皺紋的臉,紋路越發清晰。
“好。”
“老闆,您付我一半工資就好了。”
“我很勤勞,也很能幹的。”
夏綿站在一家飯店老闆面前,語氣真摯,眼神帶着請求,就差給老闆跪下了。
這是臨鎮最後一家還沒拒絕夏綿的飯店了。
聽到夏綿開出的誘人條件,老闆遲疑了一下,看着她有些吓人的臉,心裡不斷掙紮。
夏綿開出的條件固然吸引人,但是飯店最講究的就是食欲,不要求服務員美若天仙,但是至少不能像夏綿這樣…長得倒人胃口的吧。
“這樣,您先試着用我半天,不滿意您再拒絕我好吧,那半天算試用期,不用付工資。”
察覺到老闆的動搖,夏綿趕緊乘勝追擊。
飯店老闆是個善良的中年婦女,看見夏綿焦急的樣子,估摸着她大概是着急用錢,才沒有直接拒絕她。
聽見夏綿後來補上的條件,這才松了口。
事實證明,夏綿的長相對客流量沒什麼影響,因為大家都是沖着這家飯店的手藝來的。
于是,周末放假的兩天,夏綿都會到美味飯店當服務員。
因為夏綿勤勞能幹,态度熱情,得到顧客不錯的反響,她原本約定的隻要一半的工資被老闆提回了正常工資數目,甚至還要再多一些。
柳媽平時待在家裡就捯饬捯饬屋後種的蔬菜。
隻是臉上的愁容多了許多。
好幾次,夏綿都看見柳杏背對着她偷偷抹眼淚。
“服務員,點菜。”
“來了。”
夏綿走過去,這才看到來人是陳依依和她的一群小跟班。
“麻婆豆腐。”
“酸菜魚。”
“番茄炒蛋。”
夏綿一個一個快速記着,筆在紙上沙沙的動。
“這些……”
“要這些是嗎?”
夏綿臉上挂着經典笑容。
“都不要。”
陳依依把一隻腳踩到隔壁凳子上,歪着頭,手指着夏綿,眼神玩弄,而後朝着夏綿的方向,把嘴裡不知道嚼了多久的口香糖吐了出來,精準的落到站在不遠處的夏綿的頭發上。
“……”夏綿淡定的拿掉粘在頭發上的口香糖,吸了一口氣,将前面記的内容全部劃掉,繼續笑着說,“那你們要吃點什麼?”
陳依依也不說話,一群人就這麼壞笑着上下打量夏綿。
“三好學生這麼缺錢啊?”
“要不跟着姐混吧。”
“你不是打架挺厲害的嗎。”
“我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哄笑聲四起。
“還點菜嗎?不點我先去忙了。”
夏綿斂起了笑,聲音沒什麼溫度。
陳依依跟旁邊的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喲,還生氣了,點,怎麼不點。”
“蔣麗,你來點。”
被叫做蔣麗的女孩坐在陳依依對面,縮着身子,好像很怕她的樣子。
瓜子臉,薄唇,鼻子小巧,還算好看。
聽到陳依依的話,女孩吓了一跳,整個人都在顫抖,滿眼恐懼的看着菜單。
每報一個菜名,都會看兩眼坐在旁邊的陳依依,沒看到排斥的眼神才完整讀出。
夏綿覺得這個女生有些眼熟。
想了一會,才想起自己在學校光榮榜上見過她的名字。
“稍等。”
夏綿收起記事本,對蔣麗微微笑了笑,眼神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