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玜沉默,“擔心我什麼?擔心我亂殺人?”
慈粼攥着他手,往人少的地方帶:
“少胡說。你若是出了什麼事,這天下又得完。”
他低頭瞥了眼被牢牢牽住的手,語氣不屑:
“我死了豈不更好,你自由了,那些老東西也能得償所願,天下之人亦可推選明主居之,普天同慶啊。”
慈粼受不了他這副淡薄無謂的口氣,心中冒火,一把掀開那頂帷帽,将賀玜的臉暴光在世人眼下。
賀玜見此色變,沉臉奪回帷帽。
她反手一扔,沒入人群,道:“死都無謂,還怕損了形象?”
“你!”賀玜氣極。
慈粼步步逼近,将他抵在轉角牆處,指腹拭去他嘴角一抹紅,悠悠道:
“某人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卻每日兢兢業業上朝,廣開言路,納谏如流,知人善任。縱使對人聞将軍萬般厭惡,也因其能力出衆,不曾濫殺,還留任官職。賀玜,你也并非外人所說那樣吧?”
她戳了戳他的心口,擡頭看他,“再帶你去個地方。”
“你!不去,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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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舊老的茶肆,落座三兩茶客,他們閑聊雜談,各種無聊忌諱之話流轉在三兩人之間,或笑或嘲,不絕于耳。
“帶我來這裡作什麼?”賀玜面上不耐,方才的賬他還沒同她算,待回宮他定要改改她以下犯上的毛病。
慈粼示意他噤聲,拉着他往外攤落座,“此處是東城不管之地,所人閑談既不礙于牆角之隔也不蒙騙于心,你就不想聽聽阿谀奉承下的真實民聲?”
賀玜眯眼,盯着慈粼閃亮的眼眸看了一默,又将目光掃去這些個滑腔多舌的老茶民-
“聽說西城那邊的一起強搶民女的事情了嗎?聽說是陳從事的兒子幹的。”
“喔,就是那個被寵壞的小兒子?倒也不是什麼罕事,他搶過的女子還少嗎?無非就是又鬧到了官府,最後補給人些銀子消事。”老茶民抿了口茶,見怪不怪的說,顯然已經猜中此事結尾。
“這回啊他可就是翻船咯,你不知道吧,前陣子上頭徹查貪官,原來的城監早就被卸職下獄了,這回公判的是朝廷派下的新城監。”
“這倒是個新鮮事。”
“可不是,多少年了,隻聽過官官相護,何時出過官部内清的事兒?要我說,如今看來,這日子倒是愈發可待了。”
慈粼聽聞,壓低聲音,搖頭道:
“不然不然,聽聞宮裡那位主脾氣殘暴,依我看,如今這世道是爬出了苦井又入了火坑。”
幾位茶客還未搭話,她就接到了身旁人的冷眼壓來。
她悻悻一笑,表示也隻想挑起個由頭罷。
“哎,這位茶兄此言差矣,我們管不了他是殺人還是放火,苦井和火坑也相差無幾。就着眼前之形勢來較,這位青年帝王行事倒也有可取之處,咱自是不經他人苦,不勸他人善。”
三兩吃茶似吃醉了般,“天人一代勝一代已足矣,那些個大作為同咱們都是些不相幹的事。近半年的整治腐敗,赈濟災民已為民之舉,海晏河清的可不敢再求。有些湯吃,三兩茶水飲,年輕人,知足矣。”
慈粼倒沒想到這些老城茶民對于世俗之事竟看得如此通透,“受教受教。”
她瞧着賀玜已經起身離去,忙跟上他。
起初她還擔心他們哪句會惹得賀玜不悅,如今一番好話壞話聽下來,他竟是一聲不吭。
“你生氣了?”
回宮的馬車上,賀玜一言不發,慈粼有些拿不準地問:
“我并非是要去看你熱鬧,隻是聽不得你妄自菲薄。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這天下缺了誰都不可缺了您。他們說的有一點我不贊同,怎就不敢求您有大作為了?以陛下的才華能力,這海晏河清定能在不久的将來看到。我相信你。”
許是見她拍着胸脯替他保證的模樣有些撼人,賀玜不免多看了她幾眼。
心裡的氣也消了幾分。
“不久的将來?”
他眼神掃視她全身幾分,似在說若以她這孱弱的身子作保的話,恐有些難料。
“當然。”慈粼說得真誠,眼裡帶着期翼。若是真到那麼一天,她沒能親眼看到,也一定從心裡為他高興。
這樣熾熱真摯的眼神如烙印燙在賀玜心裡,微微泛痛,癢癢的,像似無數螞蟻在心間爬行。
他捂住心口,神色怪異,見她看向自己,不免又放下手,臉頰炙熱。
又見她一直等着他回答,便張了張口,默住半響,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慈粼見他神色幾變,卻一句未言,有些不解。
又幾經轉複,再瞧他時,已經冷了臉色。
怪了。
直到後來的某日,她才解開今日疑惑,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那張冰冷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