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累成這樣?”
“嬷嬷和阿餘待我好……親切,阿餘還送我好看的銅鏡,嬷嬷還幫我擦臉梳頭,我……我,我走了!”
這些日子,杏兒已經意識到。京裡的人都很富貴,并不像山裡的村民,野果兒就算好的贈與了。她雖一心想要表達感激之情,其實心裡未必沒有怯意。很怕阿餘和宋嬷嬷不喜她的禮物。
無論如何,她的心意既已送到,就不想再扭身就要跑走,阿餘卻當先一步堵住了路,導緻杏兒一頭撞到了他懷裡。
杏兒擡頭看到他溫柔含笑,俊逸如仙,身上白色的寬大道袍,竟被自己的汗水蹭了一點兒髒污,立時更加手足無措,羞愧得眼裡瞬時滿是霧氣。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給你洗幹淨好了!”
阿餘打小就見多了人懼他、敬他,不過那些人,都是因了他的身份和威勢。這幾年,也有些小姐和宮女,故作嬌柔,想勾他憐愛。
但是杏兒卻明顯與她們不同,她的目光澄清,全無半點了算計,裡面盛滿羞愧和祈求,就似一隻軟萌貓兒,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愛。不過她這隻貓兒,恐怕是隻小花貓。
她臉上,和上次沾了毛筆上的水一般,被汗水氤氲出一些灰黑的污迹和粉漬。這個樣子,本該是像個小乞丐一般,有點髒污,但是因了萬言也難表其澄澈的烏瞳,精緻的五官骨相,不惹人嫌惡,反而覺得像是林子裡的什麼精怪,古靈绮麗,人間難覓。
阿餘本想笑她一張小花臉,心底卻徒然生出一種沖動,要把這隻精怪抓住,以免她重新逃回山中,再也難以見到。
“怎麼急着走?可是家裡還有事?”宋嬷嬷問了聲,阿餘猛地驚醒,回想剛才突然蹦出的詭異想法,忙往旁邊走了幾步,調整好心跳,才轉身又回看。
宋嬷嬷問明杏兒不回去也沒關系,忙上前來拉她。等她們一起再從室内出來,小花貓兒已經不再髒兮兮了。
“這是兔子,這是小羊羔……阿餘,你猜這個是什麼?”
杏兒竟然用狗尾巴草和一些草葉草枝,編織了好多小動物,小心翼翼放在笸籮裡,巴巴捧了上山來送給阿餘和宋嬷嬷。
她編的極其惟妙惟肖,阿餘打眼一望,便認出,她手指的,乃是一匹馬兒,卻故意道:“這個啊……我仔細看看,是隻小豬吧!”
杏兒的小臉上,原本滿是期待,眼睛眯成了月牙兒,連嘴裡的貝齒都露了出來。聽到“小豬”兩個字,眼睛瞬間睜大,烏汪汪望着阿餘,又是驚訝,又是難過,嘴巴也微微張開,想說什麼,又低頭看了看那匹綠色的小馬,一抹沮喪從臉上撒了下來,撅了撅嘴,咬了咬唇,道:“阿餘覺得杏兒編的不像嗎?可是以前爺爺奶奶都說像,連鎮上最聰明的木頭哥也說像……那杏兒去摘了草枝重新編吧……”
她的歡喜和沮喪,全部坦白在臉上,看得宋嬷嬷又是想笑,又是心疼,忍不住去抓她的手來安撫。
阿餘看她當了真,臉上一紅。且不說太子不太子,自己一個堂堂男子漢,逗弄這麼天真的小姑娘,真是有些慚愧。他偷偷觀望四周,還好伺候的人都離得遠,隻有奶嬷嬷見識了自己這麼惡劣的一面,才微微放了心。
他心裡想要告訴杏兒是騙她的,其實馬兒很像,但是作為太子殿下,實在是有些落不下臉說自己騙小姑娘,就幹咳了一聲,掩飾掉面上的一抹尴尬,随口問道:“杏兒今年多大了呢?”
姑娘的年齡,本是不該問的,但是太子殿下受到的規矩教育裡,可不包含這個。
“大概十四歲吧。”杏兒倒不在意,坦然回答到,“因為我是爺爺撿的,所以不知道具體生辰。”
想到爺爺,深潭水一般黑眸裡,隐隐漫了霧氣,“以前,爺爺奶奶還在的時候……每年大年三十,會給我煮個雞蛋,祝賀我又大了一歲。”
宋嬷嬷是最會體察人心的,看到杏兒生起悲傷之心,忙指着笸籮中一個小豬問:“那這個是什麼呢?可是小馬?”
小豬編的胖乎乎,有種小草葉和豬耳朵一模一樣,怎麼都不會被錯認成馬。杏兒一愣,突然了悟,抓着宋嬷嬷的手咯咯笑。
“你們都是故意的!嬷嬷故意說小豬是馬,阿餘故意說小馬是豬,對不對!”
她發現被騙了,完全不惱,笑的停不下來,一雙黑瞳,又成了彎彎的月亮,又甜又喜,令人莫名就被感染。宋嬷嬷也忍不住開始笑,阿餘假咳了一聲忍耐,臉上卻已滿是笑意。
“那這個是什麼?這個是小狗吧?嬷嬷你說這個呢……”
杏兒指着裡面其他的小動物,笑着問宋嬷嬷和阿餘,這完全是小孩子才會玩的遊戲,可是她的言行表情,都好不做作,令人見之生喜,觀之忘憂。宋嬷嬷跳得都捂了肚子。
阿餘沒笑得那麼誇張,嘴角卻早已翹上了臉頰。
杏兒這次下山的時候,宋嬷嬷依依不舍送到了杏樹下,站在坡上看了很久,才回了院子。
“這孩子真可愛,我要有個這樣的女兒,要開心死了!”
宋嬷嬷對着一笸籮小草動物,忍不住歎息。
紀淩宇拿起一個小鴨子在看,正要開口。宋烈從外面走進來,大聲問:“您的兒子又帥氣又聽話,怎不多賞點銀兩給他花,想着什麼沒影子的女兒呢?”
走到跟前,伸手就要抓笸籮裡的小動物,被宋嬷嬷一掌打開,嫌棄道:“粗手粗腳,你不準碰!兒子哪有女兒貼心,我要有女兒,這樣惹人厭嫌的兒子,扔了都不要!”
宋烈吐吐舌,沖娘做了個鬼臉,伸長脖子,在宋嬷嬷的全力保護下去看那些草做的小玩意,看清楚了,說:“這個手可真的巧了!哦,想起來了,她之前就已經編了一大堆,結果被洪家那個幾小姐來着,就是最醜最跋扈的那個,對對,洪玉菲,被洪玉菲全部用腳踩扁了……”
宋烈啧啧咂舌,也覺得有些可惜,“好可憐哦,我那日瞧見她巴巴在山坡上撿了好久草葉,又編了大半天,結果被那個刁蠻小姐全給踩壞了,踩得可狠了,踩在地上來回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