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人就是一幅畫,一整個山明水秀的世界。
可如今,他的世界越發黯然。
高伯乾在林瑜晏身後靜靜等待,一聲不發,暗暗揣度着林瑜晏現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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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高伯乾上前道:“瑜晏,不如,我們現在就折回襄平縣吧。”
這是他幾十次提議中的一次。
林瑜晏對這個話題始終避而不答。
江邊寒風吹來,帶着林瑜晏虛弱的聲音一同響起:“你是怕我客死異鄉嗎?”
這樣淩厲的話,叫高伯乾無言以對。
也就在同一瞬間,林瑜晏身體一歪,朝着江中一頭栽了下去。
高伯乾根本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不顧一切緊跟跳入江中。
江水裡林瑜晏并不掙紮,高伯乾熟識水性,加之冬季江水水流不大,很快就将他拉住。
此時林瑜晏虛弱的身體還掙紮了幾下,甚至咬傷高伯乾禁锢他的手臂。
高伯乾隐忍不發,亦不說話。
經過岸邊,家奴幫助,很快上了岸。
抱着林瑜晏回到車中,他不顧自己被咬出血的手臂,将爐子的炭火加足,又趕忙替他寬衣解帶,擦拭身體。
高伯乾故意将目光悄悄避開,不去觸及林瑜晏的身體。擦幹之後接着為他換上幹淨的衣裳。
兩層薄被、幾層厚實的衣服加蓋在林瑜晏身上,才将人暖過來。
高伯乾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取下林瑜晏的發冠,将他的頭枕放在自己腿上。然後悉心為他擦拭打理濕發。
他睫毛上還有一滴晶瑩的水珠,但高伯乾心中清楚,那不是江水,而是淚水。
“你救我做什麼。”
終于,林瑜晏忍不住先開口,質問起了高伯乾。
方才跳下江前的一瞬間,高伯乾看到不争不紮的林瑜晏本以為是他病着沒力氣不小心摔了下去,等抓住他朝着岸邊扯時他拼命掙紮甚至咬傷自己才讓高伯乾明白,原來林瑜晏是有心跳江自戕。故而,從方才起高伯乾心中就攢着一股無名怨氣。此時更是不悅。可實在不忍對林瑜晏動怒。
他手上停下動作,将濕了的布扔在一旁,隐忍着沉悶道:“我救你上來才意識到你想自盡。你若想死,現在大可再跳一遍。”
“我沒力氣了。”林瑜晏十分冷漠,印象裡,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頗帶着些許任性。
“你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劉懿了。”高伯乾埋怨着,林瑜晏卻嗤之以鼻,哼哼一笑,說出句攪人心肺的話:“我是想……我死了,他興許還會去墳冢上看一眼。”
“你死在江中,屍體也沒,别指望我回襄平縣告訴劉懿再給你立個衣冠冢!”高伯乾忍不住聲音擡得高些。
“罷了。”林瑜晏冰冷的閉上雙眼,自此一言不發。
高伯乾既心疼又難過,輕撫着他的額頭,忽然想起從前,忍不住在他耳邊低喃:“還記得從前,有次你跳河,救你上來後,求着我别說出去。生怕被人誤會跳河要挨一頓毒打。那時,你不但不會尋死,甚至怕死,當然……也活的生不如死。”說話間,高伯乾黯然失色道:“你如今日子好了,卻怎麼看都不快活,甚至尋死。”
“早些年你多有趣。張口閉口就是豎儒老狗,巧舌相鼠。”高伯乾莫名回憶起從前,轉眼間,那已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兒了。
林瑜晏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高伯乾趕着行程,叫一行人駕車一路不停,直奔交州南海郡番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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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林瑜晏很少再與高伯乾說話。
偶爾聊上兩句不疼不癢。關于劉懿,不像從前那樣敞開心扉,多多少少還會提起一些,如今是隻字不提。
而林瑜晏除了劉懿,似乎沒什麼再同高伯乾說了。
這讓高伯乾無比沮喪。他們的話題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
無論他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改變忽然就被那江水灌涼了的林瑜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