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客棧裡,林瑜晏卷起竹簡,面色微怔。
高伯乾站在林瑜晏房前廊上,盯着他望得出神。
二人不經意間對上眼。林瑜晏目光鋒利,高伯乾則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深情,随之換上一副尴尬之态。
林瑜晏輕撫斷弦瑤琴,铮铮铛铛,斷斷續續,慢奏了一曲。
他指尖極輕,琴音細小。高伯乾豎起耳朵專注去聽。
耳中伴着林瑜晏低呢蜿蜒的歌聲:“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則無故鄉,郁郁累累滿心。欲歸家已無人,欲渡河則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窗外月當空,月旁無星伴。烏雲尚有雨兮,生死無所依矣……”
忽一陣陰冷之風襲來,高伯乾擡頭見林瑜晏房前白燈,燈芯似夢,一觸即滅。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正乃此時高伯乾所感。
好巧不巧,林瑜晏低吟淺唱的又是那首他生前所愛的《绮窗遺夢》。
眼前人分明就是林瑜晏,可他卻自當作是萬奉賢。又總這般有意無意将前世喜好展現在出來,怎不叫高伯乾痛心疾首。
這些時間,高伯乾越發不明白自己究竟執着的是什麼。
這各中滋味,淺嘗辄止即可,實在不願深究。
林瑜晏曲中情緒百轉,高伯乾指甲掐入自己緊握的掌中。
一聲長歎,伴随着林瑜晏的低曲,緩緩盤旋于空,消散在客棧當空的暴風中。
高伯乾想起第三次見到林瑜晏的那個大雪夜。
— — —
等一行人走到城外時,已不知過了幾日,眼中天色大亮。城門傳來厚重沉悶的聲音,緩緩慢慢打開。
路上多日,雪漸停,天放晴。城廓外滿山白雪皚皚、氣壯無比,也将他們一行人襯得異常渺小。
遠遠坐在馬車上,高伯乾拍打着身上飄落的雪花,這些天凍的他嘴唇發紫臉色煞白,他身體并不厚實,跟這些壯漢擠在一起也險些凍壞。
整個人活起來幾乎能聽見骨骼咯吱之聲。
他蜷縮成一團,環抱自己,瑟瑟發抖間張眼遙望城池上的青石,石上碩大三個字刻着——襄平縣!
這三個字給高伯乾的沖擊不可名狀,隻可意會。
他很難形容第三次看到這三字時的心情。
也許世事就是這般變幻莫測,鬥轉星移。
看着前方自己的馬車先駛入襄平縣城門,自己坐着的馬車随之進入。
五年多後,重新踏足這個自己發誓永不再歸的地方,竟有種隔世之感。
城中也是日新月異,今非昔比,更加昌榮。
襄平縣一直都是遼東郡的時治要地。
車馬緩緩停駐,高伯乾擡頭張望,瞧面前黑漆大門上懸挂着“郡府”二字。
衆人紛紛下車,其中一人走到高伯乾那車前跪下身,車中‘林瑜晏’悠然走下。
高伯乾趕忙跳下車去,不曾走近。但兩人眼神有瞬間對視。這已讓高伯乾的心莫名劇烈跳了起來。
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當年的小兒出落得這般大方得體,潤如君子。實在不可思議。
林瑜晏遙遙沖高伯乾點頭示意間,跨步走向郡府門中。
就在高伯乾欲要跟上前時,于門口就被門衛攔下。
他踮起腳看着即将消失在長廊那頭的林瑜晏。隻見月黃的身影停下與險些殺死自己的壯士說着什麼。
隻壯漢折回身來,朝自己而來。
郡府門前,來人對他莊重的交代:“你的車馬和人悉數奉還。再往前不遠就是醫館。這錢是林公子給車上那人診費和你的補償。快些去吧。”
高伯乾被抓過手,手心裡硬生生塞進一錢袋來。
錢袋是銀色絲綢,精緻的繡着黃色祥雲紋。
又是錢袋……
三次,三次與林瑜晏的相遇幾乎都跟金錢有扯不斷的關系。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即使相隔多年,可每一次都有共同點,就像上天開的玩笑。
壯漢回到府中,直到消失不見,高伯乾才回神掂量掂量手裡錢袋。
這些年,多虧了當年的林小公子那兩錠被自己錯猜成銀子的金錠子,這才使他開始專門留意金和銀質量間細微的輕重差異。
他摸摸袋子裡有四個錠子,還有圓形丸狀東西。感覺輕重,高伯乾不禁自嘲一笑:林公子還真是越發有錢了。這袋子裡全是金子。那幾個圓形的丸狀是金丸,攜帶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