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靈公尾音徐徐複複:旁雜人等如今也隻剩你二人。
劉承何在?林父林妹何在?尹一何在?萬奉賢又何在!
這黃泉客棧裡隻有林瑜晏,隻有高伯乾!
這就對了!
高伯乾又想起彌瑕對他說的那一戲到底!
要唱要演!
高伯乾憣然醒悟霍然起身,腳下正踩在碎瓦片上,一陣翻滾,便從樓頂掉落下去。
摔得他七葷八素、四腳朝天。
好在不會死了。
好久,高伯乾才站起身。揉揉還疼的屁股一溜煙跑走了。
— — —
臨走時,高伯乾順便竄到客棧登記處,抱起幾卷竹簡和筆墨。回到房中,小老頭也跟了過來,繼續敲敲打打修補他的房間。
而高伯乾端坐桌前,一門心思細想,不出少時,提筆奮書。
竹簡工工整整一排有載:
步入繁華門,遙望煙雨路。前日風雨中,尊親自此去。小兒欲渡河,河水深無梁。
緩緩書寫完,高伯乾擡筆瞧,嘴裡念叨叨,思緒萦繞間,頓筆再書:
謝館秦樓中,撥雲撩雨歡。昔是垂髫郎,今為娼家子。盈盈樓中影,苟欲浪蕩人。
前提筆書寫林瑜晏幼年便抛棄賣入聚茗館煙雨缥缈之地的經曆與心傷。
後面則記錄聚茗館這等娼妓所裡林瑜晏身份一瀉千裡的可悲。
詞句短小,卻字字錐心。
高伯乾無比心酸,揮毫如雨,又寫:
出塵少年郎,龍陽乾坤倒。人前風月俏,巫山楚雨亂。帷後相合歡,椎心泣血情。寒風吹我骨,嚴霜切我肌。浮雲日千裡,安知汝心悲。
相貌出衆清秀的林瑜晏賣身于同性男子,被迫行龍陽分桃之情。在聚茗館裡,和那些女人一樣侍奉男人。是娼妓更是浪蕩子。他婢膝奴顔,賣俏行奸,耍乖弄巧。與同好男子迎風待月,巫山楚雨,颠鸾倒鳳。成就林瑜晏聞名一時的浪蕩男娼身份。
筆下忽然被淚水襲擊。墨色暈開。高伯乾擦拭眼角,繼續作詩:
願爾化蒼鷹,展翅能翺翔。朝發天北隅,暮聞日南陵。
這段話,是高伯乾生前同林瑜晏相交為友後長年累月對他的了解所感。
這是一種希望與寄托。
他希望林瑜晏能夠不被束縛掙脫枷鎖,掙脫自己的心魔,做展翅翺翔的飛鷹,飛往天南海北。
做灑脫而自由的自己。
這般想着,慷慨激昂中卻又帶回了現實的無奈,又道是:
相去萬餘裡,時過千秋歲。小兒心尚爾,頻頻複回首。雲水無所依,桑田化滄海。
至此,擱筆。
高伯乾看着竹簡上未幹的墨迹,淚水滴落暈開的地方格外潮濕。
一滴淚裡隐藏着一場暴雨。轟轟隆隆不曾停歇。
現實中的林瑜晏早就回不去當初。就算作蒼鷹非得再遠再高再自由,時間飛逝而去的可憐歲月也不會倒流。
雲朵翻滾,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回望來時天地滄海換桑田。一切都不會流轉。
初心不改的林瑜晏,依舊是當年心若明鏡的垂髫小兒。就算從他人一手造成的悲劇深谷中能夠浩瀚高翔,可他依舊舍不得,舍不得至親,舍不得摯愛,舍不得牽挂的陌生人。
不願飛離他們,頻頻回望。
高伯乾起初并不認為林瑜晏是一個擁有曠闊胸懷的大度之人。
而他瘦小似鳥的身體裡總能發出鳳凰般的鳴叫,一鳴驚人!
他吹一吹竹簡上的墨迹,捧起竹簡細細反複誦讀。
高伯乾看着一排排黑色字迹,那些字仿佛是活的,一個個在竹簡上跳躍着,想要蹦下竹簡,築成曾經活靈活現的故事!
它們跳着跳着,躍然于簡上,在高伯乾的瞳孔裡映射着,墨色如同襄平城中的細雨,朦朦胧胧、淅淅瀝瀝,一副美畫漸漸展現,入畫的人在雨中光裸一雙小腳緩緩遠去。
那背影,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