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伯乾想來傷心惱怒,兩袖一甩,逃出林瑜晏房中。
唯林瑜晏一縷孤魂依舊對着那些毫無反擊之力的布紮發洩着内心凄楚欲絕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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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伯乾獨在房中,每時每刻,都似幾個春秋。
“吼吼吼!”乍然間,一聲輕笑先傳入耳,不知何時,那小老兒已站在他門前。
老頭子天生笑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那“吼吼吼”的笑,就是他标志性的特點。
高伯乾現下聽來,心有不滿,自覺是嘲笑他的。他側過身,手撐下巴坐在桌前,默默歎口氣不接話。
“高公子!老叟來給你修修門窗。”
“哦。”
“诶呀呀!”老頭子笑歎着,步履蹒跚的走入高伯乾房中。
“高公子這天頂開得好啊!你瞧那洞外風景,蒼穹萬裡,黃沙漫天!真是别有洞天!”
小老頭正仰頭盯着高伯乾房頂欣賞。他白眉白發,眉毛長的幾乎看不出來他是睜着眼還是閉着眼。
高伯乾隻覺他傻,心想:我哪有這能耐開這麼大個洞?這麼大的洞漏着雨,難道用來沐浴嗎。
想罷,他沒興趣的搭話:“這黃泉客棧上空哪裡别有洞天?我看你真是眉毛太長、年紀太大、老眼昏花。
高伯乾一陣無力唏噓,跟着擡頭望天,别說,還真是‘别有洞天’,有洞又有天。
“這頂子修葺起來可不大方便哦。吼吼吼!”
不好修你是笑什麼!高伯乾陰郁的心情都被這唠唠叨叨的老頭搞得煩躁起來。
嚯地起身,小老頭正巧在他旁邊,個子才到他胸口。白花花的腦瓜頂子看的一清二楚,簡直刺眼。高伯乾撇過臉去,轉身卧在矮榻上休憩。
叮叮咚咚,噼裡啪啦。
他緊閉雙目,耳根不清。修葺聲亂七八糟傳入耳中。
高伯乾斜斜張開一隻眼,瞄着那老頭。心裡煩得很,不耐煩的“诶呀”一聲,将衣袖團起,捂住耳朵。
“吼吼吼!你聽,那樓下萬公子正在發脾氣呢。”老頭笑逐顔開:“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别人的傷心難過,他當熱鬧看!高伯乾内心白了老頭好幾眼,真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一個翻身而起,走到老頭面前,幹脆幫他一起整理修繕。
想起上次修的門一陣風就吹掉了。真是危險萬分。
兩人叮叮咚咚很久,忙碌起來的高伯乾一掃之前的不快。可也不過偷得一會兒悠閑,轉眼的功夫,林瑜晏出現在他的眼前。
林瑜晏與高伯乾正撞上眼,他緊忙上前一步,皓齒微露,粉唇微啟,可話到嘴邊卻被高伯乾冷漠無視的态度硬生生憋了回去。
林瑜晏站在閣樓高柱旁,凝望着高伯乾低頭不語忙碌的身影。
他就這麼不遠不近的瞧着。仔仔細細盯着高伯乾的容貌。有一絲絲熟悉之感。
中途很多次林瑜晏都發覺高伯乾朝自己站着的地方望,他也好幾次欲要開口跟他說話。可都被高伯乾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他莫名心裡有些酸澀。想自己好心想要跟他賠個不是,為接二連三的滾字逐客令道歉。可看來高伯乾真的生氣了,不想理會自己。
林瑜晏又站了一會兒。客棧裡似乎起風了。雨後的空氣更冷。屋檐前燈籠下懸挂着的木牌下挂着的銅鈴叮叮作響。聲音清脆。恍恍惚惚,間林瑜晏看着那個旋轉在風中的木牌,他第一次仔仔細細去看,也第一次發現原來“高伯乾”三字是這樣寫的。
細風身邊環繞,輕搖起林瑜晏的衣衫。
他腦海裡忽然浮現漢班固《白虎通·姓名》曾載内容有這麼一句:
以時長幼,号曰伯仲叔季也。伯者,子最長,迫近父也。仲者,中也。叔者,少也。季者,幼也。
伯乃兄弟排行次序,伯乃第一,仲則第二,叔是第三,季為最小。
看着木闆上忽而翻來、忽而翻去的三字,林瑜晏回身定定看向高伯乾,腦中仍舊空白頁片,但嘴巴卻鬼使神差問高伯乾道:“高公子是否乃家中長子?”
雖是同高伯乾說話,但那人不知是否有意佯裝未曾聽見,不與他交談。
想他心裡許是還帶着些許不悅。
林瑜晏頓頓,随即輕踩蓮步緩緩上前。
一席紫衣輕紗飄飄灑灑,黑發如瀑極長,是男女都所豔羨之美。
高伯乾曾經也為他這一頭美發吸引過。
林瑜晏上前之餘,一手擋住高伯乾正在擺弄的門闆,門縫差點擠傷他的手。好在高伯乾及時停駐,但害得他自己墊了幾步,超後倒去,門闆正好磕在腦袋上。一陣鈍痛使他暈暈乎乎。剛消散的怨怒瞬間湧上心頭,正欲責難林瑜晏。
那人卻先一步開口道:“伯之長也,繼持家政。兄若父,義之實,則從兄是也。乾坤一卦,坤為地則乾為天。伯乾二字内藏乾坤寄予厚望。可你卻滅殺自家親眷幾十餘人。尊親也難于幸免。爾等之輩真乃喪盡天良、慘無人道。”
高伯乾登時一愣,為之乍舌。他奇的是林瑜晏深知自己姓名之意,出口成章間,暗罵他一系列喪盡天良之行。
然而這些林瑜晏本該一無所知才對。因為這些皆是林瑜晏死後才發生的啊……
隻這些隻言片語意外的在林瑜晏腦海裡幻化為片段閃過。
他義憤填膺的說完這些,轉身即走。不願與這等滅絕天理之人相處。
高伯乾一頭霧水,又驚又喜。
然而,在林瑜晏心裡,應惟從尊親,長兄作父。無論父親對他有何等無理要求,他皆一應而和,從不忤逆。
這也是他能夠彌補幼年遭遇抛棄之事,内心所種下陰影的唯一方式。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父親妹妹還會再來尋自己。
自相認後,林瑜晏便以父親之話唯命是從,以小妹所求無一不答。
生前林瑜晏幼年被棄後,聚茗館中終日膽戰心驚,如履薄冰;親眷再相逢,也不過噤若寒蟬,戰戰兢兢。無時無刻都憂心忡忡,生怕一字錯漏,父妹再次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