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通——!”
二樓第五間的門,被撞壞了!
隻聽見登登登登,樓梯間一陣響。高伯乾沖到戲台前,撲通一下将自己的布紮人扔到了台上,林瑜晏此時正盯着小宦官的布紮人發呆呢。
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真的讓高伯乾火大!記得活着時林瑜晏從沒對他說過這般矯情的話!
看見那人目中無有自己的樣子,高伯乾爬上戲台,将小宦官的布紮扯倒,狠狠摔在地上。下一刻,他覺得脊背一陣發寒,下意識側眼看去,發覺林瑜晏整張臉都沉了下來,好可怕的模樣。
不過他也隻是盯了自己一會兒,然後什麼都沒發生。林瑜晏徐徐走下台去。
高伯乾看着他的背影氣兒不打一處來,指着他,沖台下跑來的小老兒問道:“他……他這是去哪兒?”
小老兒吼吼一笑,捋一捋胡須道:“當然是再取一個布紮人咯!”
高伯乾一時之間僵在原地。
他忽然覺得方才那通發作讓自己看起來十分愚蠢!他雖能弄壞林瑜晏的布紮人,卻毀不掉那個人心裡的小宦官。他走得進林瑜晏的心,卻走不進萬奉賢的心!他忽然覺得重要的不是讓林瑜晏記得高伯乾是誰,而是讓林瑜晏先知道‘他自己’是誰!
一時之間,他覺得萬難。
傷心之時,林瑜晏果然又抱着個布紮人小心翼翼捧上了台。
“你毀他一個布紮,可知他又要耗費多少時日去做,可又知他每做一個,便是從頭到尾又将前世的愛人思念一遍。對你,隻有損失。”聲音如同隔世傳音,高伯乾回望天際間,客棧裡除了自己、瑜晏、姬元、還有眼前這個小老兒應該沒有别人。
不過,按房間号,高伯乾住的卻是第五間。這樣算來,黃泉客棧裡應該還有一個魂魄才對。
“那我該怎麼做!”他向天呼喊,希望得到回應。
“咣當”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被打開。高伯乾循聲看去,辨不太清。
隻是一陣陰風吹來,簇擁着他的身體朝他第一次闖入的那間房飄去。他定定神,還能站住腳,可似有什麼在指引着他、邀請着他。高伯乾回眼看看小老兒,那小老頭沒吭聲,哼着林瑜晏方才的小曲兒,擦起了院子裡的桌椅。這桌椅無論怎樣都擦不幹淨,永遠是沉積多年的黃土。剛擦過便又髒了。
而林瑜晏呢,在那戲台上對着新的布紮人又唱了起來!
“今日修好兮相濡以沫矣,他朝一别兮琴瑟不相調……”
高伯乾猶猶豫豫朝那盡頭走去,一步三回頭,望着台上的人兒。
望着望着、走着走着,好似走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段故事裡。
—— —— ——
尹一半夜裡做了個夢,他夢見自己在夢裡好像與萬奉賢相擁着睡覺,這是從來沒有的事。而且這使他整個身體都變得很暖和,中途好像還醒了一會兒,低頭時鼻息裡還帶着萬奉賢青絲的味道,沒有香氣,而是練舞後汗水的微鹹,可那依然能讓尹一心動。在夢裡,尹一用自己瘦小的身軀懷抱着萬奉賢的身體,用上了四肢緊緊地纏繞着、擁抱着,他又趕緊對夢裡的自己說:别醒别醒就這麼一直夢下去。
不知不覺中,他睡過去了。
白日裡醒來,尹一猶在夢中,趕忙低頭看看懷裡的人兒,碰巧撞上萬奉賢擡頭,張着睡意朦胧的眼盯着自己看,這迷人的模樣撞入瞳中。估計也隻有在夢裡才能見那冰霜似的人兒用這毫無戒備、孩提般得目光看自己吧。
尹一想着,又把人緊了緊。他想閉上眼再眯一會兒。
“一一。”萬奉賢一聲‘一一’不打緊,尹一吓得霍然張開眼,渾身一僵,不敢相信的低頭再看……
“奉?賢?”尹一隻當自己是做夢,在夢裡試探的小聲喊他名字。
“如何。”這一聲冷冰冰的回應絕不是在夢裡!夢裡的萬奉賢熱情又溫柔,尹一的夢裡,他從不是個冷美人兒!那簡直是對自己的虐待!
想及此,他猛然驚起,将萬奉賢掀翻在側,而自己又一個轱辘滾下床去:“你!你怎麼會在!”
這一翻,如夢初醒,尹一不可思議的吼了出來。
萬奉賢斜愣他一眼,小聲回道:“宮門關了。”
說罷,全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隻見他雙眼一閉,又要睡去。尹一站在地上,雙足的寒意讓他更加清醒,心中不悅,默默嘀咕:早知不推開他了。這會兒後悔着,不敢再上前。
也不知多久,他才敢試探的問:“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不是走了嗎?”
“恩。”
“你恩什麼?我問你怎麼回來了。”尹一邊說話邊大着膽子坐在床邊,想趁機再躺回去。
萬奉賢淡淡的隻說是到了宮門門已經關了,所以臨時拐到這兒來。
尹一想了想,總覺得哪裡不對。就算宮門關上了,他身為堂堂樂府丞喊個開門的一定能辦到。不過尹一想到那點的時候也明白了。
他看着閉目休息的人兒心裡偷笑,想必昨夜萬奉賢來的時候本就沒打算離開,隻是自己隻顧感動吃面,他說走時,連一句挽留也沒。真是失策。不過尹一覺得好笑的還有萬奉賢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
可一想到他昨夜不知在哪處風雪裡等着,直等自己熟睡,才裝作宮門關了,悄悄潛來。想來既覺好笑又覺心疼。
“嘿嘿。”他覺得還是高興更多一些,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
萬奉賢張開眼看他,那眼神簡直像一把刀,嗖嗖直紮尹一的肉。不過尹一着痛快。萬奉賢這被他看穿心思的刁鑽模樣,真是令他心中大快!
他剛偷偷摸摸躺回去,萬奉賢就起身了,衣冠不整,臉沒洗、發未梳,匆匆離開了宦官所。
尹一覺得定是自己太沒良心,不但不關心他昨夜在外凍着沒,反笑個沒完,他定是生氣了。雖覺得不好,可這種高興的感覺一直持續了很久。
好在萬奉賢從不是記仇的人。雖然他對‘宮門下鑰’那件事兒沒再提過,但自那以後兩人又住在了一處。就這樣一直到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