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過後，緊跟就是萬奉賢生辰。因他主辦表演新穎，令陛下賞心悅目，皇帝親自賞了許多賀禮，誰知群臣也效仿起來。一時之間萬府被踏破了門檻，各種奇珍異寶一件一件的送了進去。

這一别一月多，尹一從沒忘記過今日是他的生辰。他很早就準備了禮物。這會兒在宦官所高興的合不攏嘴。看着手裡精心打磨的白石，他将白石鑲嵌在一塊黒木裡，還編制了流蘇。

宦官所裡有人到他這裡串門，對他感慨起來：“喂，你師父，也就是萬大人，我聽說陛下還親自送了賀禮給他。”

“我聽說啊，我聽說的，有個大臣還送了他個成色極好的司南佩。”言語間都是羨慕贊揚之意。

尹一有點不太高興的從人群裡擠出去。

天色已晚，他站在院子裡擡頭仰望着冬季裡天空的繁星，總感覺比夏天的明亮些。

他想着想着，卻将手中緊握的石頭扔到了雪中。雪挺深厚，早上清掃的，下午又下了一陣。雖然停了，卻仍覆蓋着地面。

“你在幹什麼？”

一聲熟悉的聲音卻讓尹一窘迫起來。他沒料到萬奉賢這個壽星今日會來此！

他正發呆，萬奉賢已走近，順勢拾起了地上石頭。

“這是什麼？”萬奉賢細細端詳着問他。白花花一塊兒，在雪地裡砸了個小小的坑。

尹一局促地忙搶過去，道：“路上撿的。覺得挺有意思。”

“這……”萬奉賢賞識了一會兒說道：“就是塊石頭吧？”

就是塊石頭吧？這句話是多麼正常的閑談，卻讓尹一沮喪不已，心裡鹹鹹的。

萬奉賢看着他手中的東西，又問：“這是黑木嗎？似乎沒有香氣。”

“不，是烏木。烏木與黑紫檀是不同的。”

“你懂得真多。”萬奉賢其實并不吝啬贊美之語，隻是尹一很難高興，有一搭沒一搭道：“烏木産地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幼年父親從一位商人手中買的來。”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很是珍貴，若不是父親會木工，懂些道理，人家還不願賣呢。”

“物遇有緣人，才不叫它明珠暗投。”

“我不知什麼投不投，總之這真的很珍貴！”也許是自卑心理作祟，尹一總想讓萬奉賢知道自己對他的重視，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塊木頭，一塊兒破石罷了。

他有些難過，實在不知對這個壽星祝賀些什麼，但聽那人主動道：“今日我收到不少寶石，改日送你一個。”他語氣輕松的就像家裡守着珠寶山似得，尹一有些不待見，可轉念又覺得萬奉賢說的也是實話，雖然不開心卻不敢表露，拒絕道：“我是宦官，那些珍貴的東西别人會誤以為是我偷的，若是被誰偷了去也不好。”

萬奉賢覺得在理，沒再多說。忽然拉過他的手，尹一才發現他的手裡還有一個黑色的食盒。

萬奉賢拉他入房，方才在尹一房裡聊天的宦官們一見萬奉賢，系數上來贊頌道賀一番。萬奉賢冷冷地掏出銀子左右打賞了一遍。

等人走完，萬奉賢拉着尹一坐下，将食盒打開。

一陣熱氣騰騰撲面而來。

“好香！”

“吃吧。”

尹一好奇地看着萬奉賢端出來的碗，連碗都是綠釉陶瓷。

碗中一縷清湯面。上面還卧了一個雞蛋。

“長壽面。”熱騰騰的面跟萬奉賢的語氣形成了對比，不過他這個語氣尹一也習慣了。

“這是你的長壽面嗎？那我一定要吃！”說着抱起碗狠狠聞上一聞，拿起筷子……連筷子都是雕花的，尹一覺得自己一定吃了爆竹，否則怎麼會連看這些無辜的東西也覺得生氣。

“是你的。”萬奉賢看着吃相難看的尹一，聲音就像空中又飄下的雪花，“你說不記得自己生辰，我就把我的當做彼此的。”

尹一嘴裡含着面，凝視着萬奉賢精緻的臉蛋，一滴淚莫名其妙的就滴入了清湯碗裡。正巧是萬奉賢低頭在食盒裡找東西的時候。

萬奉賢說：“最近繁忙，沒時間挑選合适的禮物，所以我做面的時候順便跟廚子學了道糕點。”

說話時已經端了出來，不多，白色的梅花狀，花心帶着淺淺的粉。很漂亮。

尹一覺得萬奉賢的袖口一舉一動都帶點心的香氣，舉手擡足間溫暖到可以融化每一片雪花。

你能來就很好了，尹一想着吃着，忽然驚覺，擡頭不可思議問他：“你親手做的？這些……都是嗎？”

“恩。”

尹一從狼吞虎咽開始細嚼慢咽起來。眼睛一直盯着面和點心，好像會長出花兒來。

萬奉賢起身将桌台上的石頭拿起。尹一看着他将那石頭親自綁在了自己的琴上，那把他不要了的，刻着‘萬奉賢’三字的舊琴上。

他終究是沒能把這份禮物送出去，也沒能說上一句慶賀的話。

萬奉賢轉身看他，似覺出他的不悅，喊了兩聲‘一一’，尹一沒有回應。

于是乎，道：“我先回了？”他覺得自己可能來的不是時候，再或者，提起生辰讓他傷了心。

因為尹一是沒有根的孩子，木匠隻是他的養父。他不知自己生辰，從養父還在世時，他就在被撿來的那天過生日。

萬奉賢将東西留在了這兒，匆匆來又匆匆去了。尹一沒去送他，一直一聲不響的品着食物。

—— —— ——

台上林瑜晏，忽而斷了琴曲，幽幽合眼，冷毅的念出一句：“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