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處是自下的土階,高門深處,環狀相擁,樓分兩層,瓦礫蓋頂,成巨大圓形建築。環狀房屋包裹圓形院落,每間屋頭檐下系數挂着盞慘白紙紮人形燈籠。房屋間間相臨,皆門庭閉鎖。
偌大的圓形院落中,木桌木椅木台子,半素半雅壁刻畫,清茶淡飯一縷香,百來桌椅無一人。頭頂萬丈黃沙滾,周身咫尺靜無塵,唯有寒意逼人。
高伯乾小心窺視,細嗅周身一切,晃動着身影,腳步輕盈,不敢發出異響。
自右走過三間房,忽見一門虛掩,當即打起精神,躊躇片刻,方鼓起勇氣擡手敲去。
一下、兩下,無人應答。
“可有……在?”高伯乾不知道稱呼他人是人是鬼,便略去那字。
門在半推半敲間打開,房中空無一人。
有一彩繪漆屏風,木胎、長方、下足有座,屏風兩面皆有彩繪,屏風之上,搭着一件素藍布衣,不知哪裡一陣細風,吹拂着布衣下垂蕩的繩帶微微一動。
高伯乾小心繞過屏風,屏風後一矮榻旁放着一樸素長案,案上擺着一把古琴,琴上塵沙少許。
他弓腰用指尖輕輕婆娑琴弦,琴弦已斷了一根,其聲沙啞蕭條,久無人修。他所站位置木窗忽開,吱呀之中轉頭見廊上燈籠燈芯燃起一股冥火!
簾戶寂無人,清風自吹入。籠中燃陰火,一琴幾多閑。
高伯乾小心退出屋子正欲閉門而去!
“铮铿”乍然一聲,回聲響徹客棧。他肩頭一抖,受了驚吓猛然回身,判斷着聲音來源!
萬籁俱靜中猶如驚雷一聲響,聲音恰恰嗆嗆婉婉入耳:“竹竿何袅袅,魚尾何篩篩。雙轅車,烏篷船,山高路遠。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晝一程,夜一程,星月輪轉……”
琴聲铮铮,旋律優美;歌聲空靈,不絕于耳。時緩時急若飛舞之蝶,空中翩翩;若叮咚泉水,山間細流。
高伯乾循聲望去,穿過滿院桌椅,遙見方寸簡陋的戲台上正站着一“人”,聲音正從而來。高伯乾提着心,小心前行,越過四方桌椅,慢慢逼近,霎時,吓得他臉色大變!看得是心驚膽顫!
一股冷風來襲,他打了一個冷戰,退後幾步,撞上桌角。
但見面前戲台上,是一布帛紮人,五彩缤紛,神色僵硬。
“白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恐怖的布帛紮人中,飄忽而來一素白長衫,懷抱長琴,宛若谪仙的人影……
皓腕于輕紗間微露,纖指撥弄乾坤,随着‘铮铮’兩聲響,高伯乾與台上‘人’詭異相視。
那雙靈眸狹長上挑,流露冷柔陰郁之氣,對台下‘不速之客’露出幾分殺氣,使得高伯乾細汗涔涔。
那人如影似真,額前幾縷碎發躍于唇角,半噙半含,盡管眼中滿是冷漠,但絲毫不影響其容貌之美。
斷腸草将高伯乾所執着的那點執念漸漸召回。
那張臉,曾是他的南柯一夢。
眼簾似蝴蝶懸停深湖之上,粉唇若梅,微張微合一曲婉轉不絕。
台上身影飄忽不定,隐匿于木讷陰郁的死人布紮之後,又别過臉來,再與他四目相對,目光灼灼。
長絲輕繞身軀,盡顯嬌柔之美。
佳人歸佳人,可他手中那把長琴古舊,琴弦盡顯寒光,纖指撥弄間,天音繞梁,卻聽得高伯乾寒毛倒豎。
隻見琴弦突變得極長,朝他影射而來,瞳中寒光逼近。迫使他閉眼無處可逃,等待着一擊來襲。
千鈞一發之際,隻聽耳邊“唰”的一聲。
一曲驟停,琴弦斷裂之聲回蕩于耳,回蕩于諾大空蕩的客棧大院。
甯靜許久,高伯乾終究不敢開眼。心還怦怦跳得厲害。
他渾身打顫,不知多久,感受不到任何,才敢緩緩睜眼。
擡眼間,見頭頂風卷塵沙,形成風暴,而自己所在之地如在風眼正中,感受不到外界的張狂。隻有靜籁。
突然,脊背一陣冷意貼進,他雙腿微微發抖,低眸朝身下看去……
隻見一雙手臂緩緩盤抱住他,他像是被蛇咬了一樣騰地一下跳的極遠,連滾帶爬蹦到了遠處。
一扭臉的功夫,一布紮人正鬼森森的盯着自己!高伯乾大駭,順勢将布紮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