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輝用大碗把煮好的面盛出來，端上餐桌，幹撈有滿滿兩大碗，他居然還知道不能用水一直泡着，不要面就全坨了。葉怡偷偷看着，心裡感歎一會兒也沒說什麼，把小不點丢在一邊的蠶豆皮進行二次加工，把邊緣的老筋脈抽下來丢掉。

弄完蠶豆還洗了幾個土豆，剛剛和宋銘陽說的也不算全騙他的。剛下鄉的時候每天吃高粱紅薯拌玉米面，還經常吃不飽，南方來的知青屬實不習慣，連葉怡都受不了！餓了好幾天以後，大家就商量一起湊錢跟大隊長換了點米。

大隊長一家人都很豪爽熱心，那頓飯還是大隊長媳婦給他們做的。高粱紅薯大家都不想吃了，但就這麼一點米飯這麼多人分也吃不飽肚子，大隊長媳婦就用土豆和飯一起焖。那個時候每個人分到的飯都很少，一碗裡面幾乎都是土豆塊，但過了這麼久了，葉怡回憶起來，那種土豆焦香，外脆裡綿搭配上米飯的口感，還是覺得流口水。

但是小孩腸胃弱，土豆吃多了漲肚子，現在家裡也不缺米，所以葉怡洗的土豆很少。

她現在很有點一朝乍富，管不住手開始揮霍的意思。以前她哪裡敢像這幾天一樣吃，頓頓有肉不說，米和油跟不要錢似的用！主要宋祈年和宋銘輝兩個人身上完全沒有一點對于吃穿住行的擔憂，在一起幾天葉怡難免被感染。

葉怡正把切好的土豆放水裡泡着，宋銘陽從外面“哒哒哒”地跑進來，沖着葉怡點點頭。

意思是，哥哥還在吃。

葉怡有點犯愁，宋銘輝是倔勁犯了，非要吃光！但真吃完這麼多，非進醫院不可。但是她也從沒想過午飯不做蠶豆焖飯，跟着他一起吃面。一是面前的小不點宋銘陽對于自己的勞動成果小蠶豆充滿期待，二是如果什麼都順着宋銘輝，這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後媽不少見，筒子樓裡除了吳香自然還有别人，比如三樓過道中間那戶。大家都叫她王大嫂，她現任丈夫之前就有一個兒子，她嫁進來以後又給丈夫生了一個兒子。

但她和吳香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吳香兇名在外，為人潑辣雖說在外人面前也喜歡裝裝樣子，但筒子樓裡背後說她的人不少。而王大嫂則是筒子樓裡風評最統一最好的後媽。

她對繼子非常好，真的很好，好得讓人咂舌，說是要星星給月亮都不為過。反而對自己的親兒子多有規訓，“多讓着哥哥”、“這個不許拿”、“那個不許要”……但是越這樣，那個繼子就越霸道，甚至還會打人！一開始隻是在家裡，後面發展到去外面也無法無天起來，經常欺負人。整個筒子樓都很讨厭那個小孩，王大嫂經常代替他給衆人賠笑臉求原諒。

大家都說王大嫂真好，做後媽實在盡心力，好到連自己親兒子都不顧了，他丈夫對于兒子的頑皮霸道也很是心累，常常感念王大嫂的體諒。但葉怡見過王大嫂的兒子，懂事又聰明，愛幹淨學習還不差，甚至還會幫着做家事，他和王大嫂在樓道中間單獨洗碗時，王大嫂就會悄悄往他嘴巴裡塞糖吃，聽他叽裡咕噜說學校裡發生的事情。

葉怡覺得養成王大嫂親兒子這樣，才真的是要花費很多心力的。對于繼子女，百依百順是一種最方便、最不花心思還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好名聲的做後媽的方式。

葉怡同樣看中名聲，沒有好名聲她又怎麼能嫁進這個家呢？

如果能選，比起被人當面背後地指責，她當然希望人人想起她來時都像誇贊王大嫂一樣，由衷地說她真是一個好後媽！這樣做，也的确會很輕松，宋銘輝要什麼她給什麼就是了，反正用的也是宋祈年的錢。日常生活除了哄他，其餘的便都可以用來過自己的日子。但想起記憶中，那個豎着眼睛、一手捧着雞腿一手搶蘋果，拿不到就瘋狂尖叫、踢踹的霸道小孩得逞以後油膩嘴角挂着的惡劣笑容。

葉怡并不希望宋銘輝也長成這樣。

可是也同樣不希望，就為了賭一口氣把他弄得生病看醫生！

“别吃了。”葉怡出廚房把宋銘輝的碗拿開，低頭一看，這麼一大碗他已經吃了一半多，看來小孩的中午飯是真的不用吃了。

“我能吃完！”

宋銘輝嘴巴裡含着一大口面，撐得話都說不清楚，還在往下咽。他的外套随意堆在身後，就穿着短袖坐在椅子上，撐起一個圓鼓鼓的肚子。面頰漲紅，看葉怡出來完全不好意思看她的眼睛，閃躲着一邊塞一邊說吃得完吃得完。

他的樣子與記憶中某一刻的自己重疊，或許心境不一樣，但看起來是一樣的可憐。葉怡覺得自己是否有點過分了，小孩子貪嘴是很正常的事情，為了這樣的事上綱上線甚至想到未來發展顯然非常小題大做。

“别吃了，不要強求自己，放着又不會壞。”葉怡聲音小了一點，心頭漫上委屈，不像在和宋銘輝說話，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話落，又順嘴，“大不了，送去給你爸吃！”

“……”

“啊……我說着玩……”

“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