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之後的某一天,我見到了丘比。
和姐姐定下契約的魔法生物。
那是看上去像貓和兔子的結合體的白色生物,它邁着步子走到我面前,蹲坐下來,紅色的圓眼睛看了我一會,心情很好似的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用十分可愛的聲音問我,“你想成為魔法少女嗎?”
我不知為什麼後退了一步,抿着唇搖了搖頭。
它身上籠罩着很濃烈很濃烈的絕望的味道,濃烈到我甚至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味道。在聞到的一瞬間我的腦子便被無數細微的哭聲淹沒了,那不像是一場朦胧的細雨,更像是粘稠的霧氣,将我整個人浸得濕漉漉的,連毛孔都要被堵塞一樣,完全喘不過氣來。
所謂的,童話一般的,愛與魔法的奇迹,真的會是這個樣子嗎?
那些關于真相的猜測黏糊糊地滑進胃裡,散發着腐臭的惡心味道,讓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吐出來。
“真遺憾,”它歪歪腦袋,可愛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遺憾的痕迹,“你很适合成為魔法少女呢。”
“……什麼意思?”我警覺地看着它。
“你背負着非常非常龐大的因果哦,如果成為魔法少女的話,大概可以許相當了不起的願望吧,”它這樣說着,貌似平淡的語氣裡潛藏着蠱惑的意味,“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龐大的因果呢。”
因果嗎?
我愣了一下,意識到它所說的也許是我不斷轉生的事情。
那些交織的願望,我所實現的願望,為我而誕生的願望,最終彙聚成的是因果嗎?
那是我踏上這條路的理由嗎?
“一直走下去的話,不是會很累嗎?你不想留在這個世界嗎?”它彎起眼睛,露出了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語氣十分輕快,好像真的是完完全全在為我而考慮一樣,“畢竟你很愛杏子吧。什麼都不做的話,會被因果繼續拉着走下去的哦。”
我短暫地動搖了一下。
如果許願的話,就可以不用再一直一直一個人走着沒有盡頭的路了嗎?
那樣的可能性讓我由衷地感到渴望。
就算是死掉也好,怎樣都好,我已經不想再繼續走下去,再繼續無能無力地接受分離了。
可我卻聽見身體深處依然有另一種渴望在悄無聲息地燃燒,就算已經奄奄一息卻還是拼命地亮起微光,那樣孤注一擲的渴望。
請一定一定要走下去。
無論失去什麼,無論多麼痛苦。
都一定要走下去。
因為我還要■■■■,因為我還想要再次■■■■■。
9
日子在那之後又短暫地恢複了平靜。
姐姐有了要好的同伴,父親恢複了正常,大家似乎都在慢慢走向新的生活。
姐姐還邀請過她的同伴來家裡做客,那是名叫巴麻美的女孩子,她卷曲的頭發紮成雙馬尾,微微下垂的黃色眼睛透着陽光般溫暖的質地,神色溫柔,一舉一動都帶着一種很可靠的優雅和沉穩。
我見過她戰鬥時的樣子,黃色的緞帶與花紋繁複的長槍一起在空中鋪展開,而她淡淡地微笑着,自信而優雅地掃平一切障礙。
對于姐姐來說,麻美姐姐大概也是和親人一樣的存在吧。
我想。
如果連更為強大和成為魔法少女更久的麻美姐姐都覺得沒有事的話,那麼應該也沒有那麼糟糕吧。
我又想。
父母還在問着姐姐是怎樣和麻美姐姐認識的,姐姐抓抓頭發,目光遊移地随口編造着。而麻美姐姐捧着茶杯,端坐的姿态優雅而從容,察覺到我的視線,她轉頭看過來,沖我眨了眨眼。
要是可以一直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又一次出現在我腦海裡,雖然這一次我已經學會不被那些暫時的虛假的美好遮蔽眼睛,以至于看不到那些早已逼近的悲劇,但我還是感到這個念頭是如此的溫暖和令人向往。
如果這一切可以暫停在這個瞬間,永遠不要繼續往下走,不要經曆後來的一切就好了。
10
父親得知姐姐的事是在一個午後。
那天教堂裡出現了一個魔女,我知道那是姐姐她們要戰鬥的對象,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見到它們,當旋轉的雜亂的色彩和線條在我腳下鋪展開來時,我甚至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姐姐出現救下了我,她氣惱地大聲責備我為什麼不跑,我慢慢地擡起頭,看着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歪着頭瞪着我,武器随意地搭在肩上,一頭紅發在腦後高高紮起,鮮豔的裙擺飛舞着,明明是那樣鮮活而意氣風發的樣子。
可是為什麼,我在魔女的身上聞到了和姐姐同樣的,但卻比姐姐更濃郁的味道呢?
絕望的味道,腐爛的味道。
那種味道将我死死地釘在原地,甚至連怎樣呼吸都忘記了。
我想起姐姐身上味道變化的那天,想起姐姐笑着說起還好願望實現了的樣子,想起帶着姐姐味道的靈魂寶石,想起了很多很多,一直擺在我面前,卻被我忽略掉了的東西。
啊。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