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也要逾越世俗的禁忌，勇敢地走到弟弟面前。

陶如琢：“我在念初中高中時，也沉迷各種深具颠覆性的世界觀，喜歡那種主角戰鬥到最後，發現世界就是一個巨大騙局的文藝作品。它們讓我重新審視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與規律。現在，我覺得世界觀的形成深受集體叙事影響。學校教育體系和社會意見領袖影響了大多數人的認知。過去通訊不發達，人們對世界的認識代代傳承變化很慢。各人閉塞地地方各自對世界有一套世界觀。随着印刷業發展，知識普及的速度變快，而各地關于世界的觀念也因知識傳播，互相影響，漸漸趨同。隻要大家價值取向相似，朝一個方向使勁，就能形成合力辦大事。

因此，管理者隻要掌控了話語權，就能決定人的觀念，調動集體力量辦大事。如果人人向往莊子式、遊俠式生活，有着各自的精神追求，人生目标，因喜好而集結成社群共同辦事，那麼上級管理者将因逐漸喪失話語權。但這樣的集群方式，有很大的弊端。随着互聯網發達，自媒體興起，人們因同析興趣愛好，同樣的立場所觀念而集結的團體越來越多。這樣的小團體一旦形成久了，會形成自己一套排外的價值觀。同時某些團體的個别成員會為了自己的主張和他人争辯，吵到最後變成人身攻擊的口水戰。

對外沖突摩擦多了，小團體的人變更加抱團和價值趨同，沒有精力與外界價值觀變化保持統一步調。就像人加入宗教後，虔誠又熱烈的信奉神明，以緻于掙脫原本紮根家庭的價值觀。

這樣的過程中，舊有價值體系逐漸出現裂縫，人們對各種權威逐漸趨魅。進入自由與混亂的話語權争奪時代。

現代人在各種思潮的拉扯下，原本牢固統一的世界觀價值觀逐漸崩裂，而新的價值觀尚未形成，因此失去了穩固的精神内核，無論在哪裡皆覺流離失所。

“我們該怎麼辦？路在哪裡。”弟弟滿懷期待的問。

“我不知道。但曆史上所有多方混戰的思想百花齊放的時期過後，總會迎來大一統和繁榮。現代AI技術興起，促成信息的歸納、總結與分類，或許正是一個契機。然而若是有心人抓住這個契機，煽動人們情緒，左右信息生産，影響AI對人類思想傾向的歸納總結，而人的思想又受到AI給出答案的影響，努力與虛構的主流趨同。那麼就會把世界觀和價值觀，導向抓住契機的有心人，所期待的那樣。現在，回到你作文中的觀點。你呼籲重新構建世界觀，這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不能多聽多想多看，就會困在信息繭房中，被操縱思想。可是，一旦花更多時間去思考各種事的意義，人生的價值，就沒有足夠的精力放在完成手頭任務上。這一點會大大影響獲取生存資本的效率。是擺脫控制，看清世界本質，追求自身生存意義。還是融入社會，獲取資源，不斷向上攀爬，究竟走哪一條路，能走得更高更遠，亦或者更順暢。這件事對每個人來說是不同的。但有一點能夠肯定的是，高考就是一場應試能力選拔賽。這應試能力表面上看是記憶力、邏輯能力，知識點應用的能力，但往深處看，它也在選拔能接受知識點馴化的大腦。大部分通過選拔的人，很大程度接受了主流價值觀。而你作文裡展示的不羁與自由，正是這個選拔制度需要剔除的人。因此為了踏上更大的舞台，你得嘗試迎合主流觀點，把自己僞裝成溫柔無害的模樣。”

“所以哥哥一直在僞裝自己。理性、克制、疏離是你的保護色。我知道哥哥是一個赤誠、熱情的人，我能感覺得到。”

“非要這麼說的話。我對人類攻克癌症的事業，确實抱有極大的熱情。”

“哥哥，你知道我想說的并不止是這件事。”弟弟進一步逼近陶如琢，“人活着，又不僅僅隻是要活着而已。人們正是因為掙脫原本的思想禁忌，勇敢地探索新的生存方式，所以才會在思想上百花齊放。至少我覺得，可以在不傷害他人的前題下，跨越禁忌，最大限度地追求自我。你知道的，我們已經跨過那道門了。哥哥。既然如此，不如更進一步。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哥哥。”

弟弟的眼神灼熱瘋狂卻勇敢堅定，陶如琢心中五味雜陳。

這令，他早就想把弟弟變得和自己一樣，一起逃離世俗的枷鎖，遵從欲望，順從本心。但理智警告他，不能做如此殘忍的事。他的弟弟即将展翅高飛，卻會因他的舉動，墜入無盡深淵。

盡管深淵之中燦若星海，卻充滿着無盡的危險與未知。

“哥哥，你究竟在怕什麼。隻要小心點，沒有人會知道我倆有多麼親密。”

“我知道，可是那件事得等你高考後，萬一操作不當，讓你受傷。”

“我小時候我還幫你換過尿布，怎麼可能嫌棄髒。”

“那你就是嫌自己髒。嫌自己把我引上岐途。”

“阿澤，你不要拿話逼我。”

“愛欲之死中說，愛是一場冒險。沒有冒險精神的人，無法敞開胸，掏出心，給另一個人看。哥哥啊，請你看看我的心。請你擁抱我，正我曾擁抱我那樣，把你的（）（）（）。讓我擁有和你一樣的體驗。這并不是岐路，而是全新的世界，屬于勇敢的冒險者。”

弟弟正重其事，全身顫抖，牢牢牽住他的手，不讓他退離。那雙水汪汪的眼，真誠熱烈，卻能戳破他的僞裝，直抵他的靈魂，紮入他的心髒。令他退無可退，隻能溫柔地說出真心話“陶蘭澤，對不起。我不能這麼做。我們都知道這件事從世俗層面上來說，是堕落的，邪惡的。我不能在你最需要安慰的時候，無法正确判斷未來的時候趁虛而入。利用年齡優勢，占有你的真情。對不起，阿澤。”

不料弟弟笑了，“哥哥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看過的動畫片《颠倒的帕特瑪》吧。天空對颠倒人而言是無限深淵，可對正常人而言，卻是他們渴望的蒼穹。我們不過是廣袤宇宙中的渺小人類，存在的曆史對宇宙來說是那麼地短暫，認知是那麼地狹隘，如何能用有限的知識去判斷靈魂深處本能渴望的對與錯。用世俗的觀念審判，我們是堕落的，可對我而言，這卻是探索生命本質的道路，既然我生來是颠倒人，就得學會克服對天空的恐懼，帶着希望墜入天空，哥哥你願意和我一起飛翔嗎？你願意嗎？”

弟弟的眼眸是星辰大海，是困守一隅的陶如琢所渴望的浩瀚無垠。

他試着向前一步，突破困住他的禁忌，瞬間失重般眩暈感襲來，深淵中無形的觸手引誘他，“來吧，這裡是自由。”而上方的訓斥聲又在咒罵他，“陶如琢你在做什麼！你這一生都在向上攀爬，争取更優渥的條件，你明明知道順應規律，才能在生存競争中勝出。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弟弟引上這條狹窄的路，你清醒一點。”

上方是逃離的階梯，他隻要拒絕，就能回歸地面，退回安适的地帶，可弟弟眼裡的不屈與倔強，一如兒時。

弟弟緊拽着他，不讓他離開，用眼神告訴他，隻要兄弟一心，就能飛翔。他知道，隻要松開手，隻要拒絕，弟弟就會受到傷害。即使能原諒他，兩人的感情也不會像之前那樣緊密。

他的心扯成兩半，一半在眼前之人身上，一半被帶鈎的鎖鍊扯得支離破碎。心雖痛，卻生出無法磨滅的希冀，如同戰士在過五關斬六将後，終于來到最後的難關前。闖過去便赢得一切，闖不過便一無所有。

“哥哥，來吧。”弟弟的聲音比海妖的歌聲還迷人。

為何那麼多理性清醒的人，依然抵擋不住海妖的誘惑，因為真正引誘他們的并非歌聲，可是内心深藏的渴望。

陶如琢笑了。他笑自己的軟弱，一再扼殺真實的自我，辜負弟弟的期待。

精心算計一世，卻唯獨沒有算清弟弟的心。

他拉着弟弟的手，十指相扣，神魂相聯，勇敢地迎接墜落。

一瞬間世界翻天覆地，他們成了重力場颠倒之人，不斷遠離安全的大地，遠離熟悉的街道，遠離社會的規則，墜入無盡的蒼穹。

星夜尚未來臨，夕陽點燃了雲朵，四周是火焰般紅雲，他在弟弟的引領下，于燃燒的雲海間穿梭，看雲海舒卷變幻，聽風在耳畔呼嘯，聞到汗水與沐浴液的狂歡，接觸生命的火辣與滋潤。

陶如琢從未如此暢快地笑過。

兒時嚴酷的訓練，教會他沉穩有度，不苟言笑。那些開懷大笑的記憶，成為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早就忘記了，不管不顧，恣意歡笑是什麼感覺。

那是把煩惱與負擔抛在腦後，專注眼前，活在當下，活在本能渴望中的感覺。那是脅下生雙翼，翺翔四野的歡欣。那是沐浴火焰，燒掉枷鎖，掙脫桎梏的新生。

那是與眼前之人，聯接起遙遠的過去與浩瀚的未來，從此漫漫前途，攜手相似，風雨穿行，不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