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笑忙完公司的事趕到錄制地點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
漆黑的天幕下隻有那棟簡陋的建築亮着光,循着音響聲走向舞台,像是被命運安排好的,台上恰是一身白衣的展澈。
他光着腳,随着大提琴的旋律滑向舞台中央。這是首憂郁的歌,音符仿佛一條流淌的河,他徜徉其中,腳尖畫着圈踢過頭頂,雙臂撐着身體在半空擺蕩。頭頂追下一束光,照亮了他,和他伛偻的影子。
純現代舞,初舞台很少有人選擇的舞種,他遊刃有餘,盡情展示着自己優秀到變态的身體開發。台下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候場的嘉賓、邊熱身邊聊天的伴舞們,還有繁忙的工作人員,像被同時按下了暫停鍵,齊齊望向台上,望着那一黑一白兩道身影。
忽地笑在他們之中,近乎虔誠地仰視展澈和他的影子,看他們掙紮、他們依偎、他們撕扯。藝術得有些抽象的畫面,她卻能感同身受——她的身體裡也住着兩個自我,一個陽一個陰,一個傲慢一個悲傷,一個是強大自信的老總,一個是不谙世事的姑娘,這麼多年都割裂着,攏不到一處。
她多想抱抱她,抱抱那個記憶深處的女孩。
眼睛濕了,她克制着扭過頭,卻看到好幾個人在擦眼淚。原來每個人都有或遺憾或傷感的故事,每個人都在這一刻心靈相通,藝術并沒那麼曲高和寡,至少在這短短三分鐘裡,他們都是展澈的信徒。
音樂漸弱,展澈汗淋淋站定,聽着評委打分,聽他們煞有介事地點評自己。他深鞠一躬下台,台下的人群自動為他讓出一條路,像迎接純白的天使走下神壇。
在那條窄路的盡頭,他看到了忽地笑,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一個他高不可攀的人,卻給了他一種在等他的錯覺。
這感覺真好,浮華散盡,有那麼一個人在等着他。
他向她走去,像走向一場隐秘的冒險、一段是非難料的命運,“絕了你小子!”撒野從人群中擠出來,摟住他的肩膀,激動地說,“slay全場了!”
展澈有些心虛,低下頭。撒野攬着他走向忽地笑:“忽總大半夜來看你,好大的面子,我知道有家店通宵,咱們去吃一口?”
“你請啊。”忽地笑瞧他一眼,目光又投回展澈身上。
展澈始終沒擡頭,咕哝着:“我回去換個衣服。”
還得洗洗腳,那舞台看着盛大華麗,其實很髒,三分鐘跳完腳闆像在煤裡踩過。他經過大排練廳去洗手間,或許叫水房更合适,水房外的走廊上,一個男孩正下着後橋看視頻,那軟度,上了台一定驚豔。
洗完腳,他穿着拖鞋回休息室,放下塑料布換衣服,外面工作人員不時走動:
“哎你看見了嗎,忽總來了。”
“這大半夜的她來幹什麼,初舞台封閉錄,又不用領導參加。”
“我聽說……”
“真的假的!”
“她專捧小鮮肉的你不知道?據說娛樂圈就沒有她沒玩過的男頂流!”
“媽呀,展澈好大的福氣!”兩個人哈哈大笑。
“你别說你還真别說,展澈挺帶勁兒哈,那舞跳的,把導演制作人都震了,我看這節目沒有能跳過他的。”
“你是不是不行,看什麼舞啊,他那腿,哇塞,比我的命都長!”
兩個人說着虎狼之詞走遠,展澈衣服換到一半,思索了好久,給撒野發微信:老師我有點事,不去吃飯了。
撒野秒回:需要幫忙嗎?
展澈抿着唇:不用,謝謝老師。
他換完衣服,掀開塑料布走出來,排練廳把杆上有個美女在壓腿,看見他,主動打招呼:“嗨,你剛跳得真棒。”
展澈習慣了誇獎,點頭緻謝:“你還有一會兒才上台?”
“沒辦法,”她半是自嘲半是抱怨,“咖位不夠,排到後半夜。”
美女有些年紀了,眼角能看到細細的皺紋。
“舞綜是這樣的,”她又說,“晚上開錄早上結束,基本都是通宵。”
展澈問:“你跳什麼舞?”
“中國舞,”美女姐姐感慨,“專業跳舞的,後來跑去演戲,沒演出什麼名堂,四十多又回來擠舞者這條窄道,難啊。”
展澈理解,他也是專業舞者,已經是世界冠軍了,去好萊塢,到百老彙,還是不停地audition跑龍套,有時運氣不好連房租都交不起。所以他感激中國,感激這裡的粉絲,再苦再難他也會堅持。
這時田姐來微信,讓他到二樓取盒飯。
說起來,黎姐帶王柏顔,田姐帶展澈,但打水買飯這樣的零碎活兒怎麼可能讓大經紀做,田姐隻能一拖二,時間都耗在樓上了。
展澈上二樓,和好幾十人共用的一樓不一樣,二樓隻服務七個人,每人都有獨立的休息室和排練廳,貨真價實的休息室,不是塑料布。
他順着長廊往前走,其中一間排練廳開着門,燈光白亮,傳來撒嬌的聲音:“我跳不動了嘛,我剛下戲……”
他往門裡瞥一眼,隻見地闆上趴着一個女孩,長卷發,小鹿似的大眼睛,撅着嘴,正等助理蹲下給她喂水喝。
“啊展澈!”女孩看見他,一骨碌爬起來。
展澈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女孩小狗似的跪在地上,古靈精怪向他招手。
展澈真不想進去:“那個,我還得……”
“你跳舞好牛啊,我聽他們說你是世界冠軍?”
這對展澈是老生常談了:“他們是誰?”
“我的伴舞啊,”女孩指着手機,“他們在樓下看錄制,群裡發的全是你的視頻。”
舞者是個慕強的圈子,展澈在這個圈子裡一直被仰視,即使在圈外,也經常收到意外的善意,比如現在。
“有空來玩啊,”女孩隔空擺出握手的姿勢,“我這兒有好吃的。”
展澈這才注意到門上貼的名字:卓琢。原來那幾個插隊的是她的伴舞,他笑起來,隔空和她握了個手,轉身離開。
王柏顔在樓下等錄制,休息室裡隻有田姐,他拿了盒飯,下樓回自己那兒吃。淩晨兩三點,沒錄的都在現場排隊,錄了的要麼睡了要麼走了,排練廳沒幾個人,他掀開塑料布,一擡頭,愣住了。
屋裡站着一個人,踩着标志性的紅底高跟鞋,轉過身:“這就是你的休息室?”
展澈顯得有些緊張:“你們吃完了?”
忽地笑看到他手裡的盒飯:“沒怎麼吃,熬夜,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