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刃,劈開濃稠的黑暗。
蕭廷踏着風雨歸來,每一步都在泥濘中留下深陷的腳印,很快又被雨水填滿。
他的白衣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颀長有力的身形,像一柄出鞘又收回的劍,戾氣未散,卻刻意斂了鋒芒。
雨水順着他的銀發滴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血花。
是的,血花。
在他眼中,每一滴雨水都染着腥紅。
背後的天劍在鞘中不安分地震顫,獸首的眼睛忽明忽暗,仿佛千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理智。
這把劍今日又讓他看到了幻象:妙吟躺在血泊中,而自己手持滴血的天劍站在她身旁。
“殺……”
沉悶的低語在耳畔響起。
蕭廷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崖邊小屋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現。
檐下的燈籠搖晃着,将雨絲照成金色的線,在他視野中交織成網。這景象本該溫暖,卻讓他想起三日前黃山之巅,阿湯被天劍貫穿的場景。
飛濺的不是雨,是血。
“妙妙……”
他無聲呢喃,五指不自覺地收攏又松開,指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這個動作他重複了無數次,仿佛這樣就能甩脫掌心不存在的血迹。
小屋在夜色中溫暖甯靜。
也許,他不該來,不該打擾這份甯靜。
可想見妙妙的濃烈情感驅使着他,還是來了。
“什麼人!”
暗處驟然亮起十數支火把,守夜教徒手持利刃圍了上來。
寒光映雨,殺氣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散。
他的面容隐在陰影中,隻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不似常人的微光。
阿卑羅王的身份尚未昭告全教,這裡除藍愁以外,無人知曉這個淋成落湯雞似的男人,便是令人膽戰心驚的阿卑羅王。
“擅闖者死!”
為首的教徒厲喝一聲,刀尖直指他心口。
蕭廷眸色一沉,指節微動。
“放肆!”
一道藍影倏然而至,袖袍翻飛間,那教徒已被擊退數丈,踉跄跪地。藍愁單膝跪伏,垂首恭迎。
“摩耶辣,藍愁見過阿卑羅王。”
雨聲冷寂。
衆教徒僵在原地,瞳孔震顫,不可置信地望向被他們刀劍相向的白衣人。
阿卑羅王?!
蕭廷緩緩擡眸,眼底血色未褪,“退下。”
聲音輕得似歎,仿佛怕驚擾了誰,卻又是一貫的寒意森森。衆人駭然,齊刷刷跪倒,額頭抵地,不敢稍擡。
恰在此時——
“相公?”
輕軟的嗓音自前方傳來。
蕭廷身形微僵,擡頭望去。
屋内暖黃的燭光流瀉而出,妙吟披着杏色的外衫,赤足站在光裡,發絲被夜風拂起,眼底還有未散的睡意,像是被外面的動靜驚醒。
看清蕭廷的瞬間,她的眼睛亮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相公!”
可此刻,蕭廷的瞳孔驟縮。
幻象與現實突然交織——同樣是雨夜,同樣是站在門前的妙妙,隻是她的心口插着天劍,連檐下燈籠也泵出血光。
蕭廷猛然眨眨眼睛,晃動腦袋,想要強行驅散這個畫面,卻看見自己白色的衣服暗紅一片,手上濕漉漉的滴着鮮血。
今日還未殺人,卻為何沾滿血腥?
妙吟已經步入雨中,隆起的腹部讓她的步伐有些笨拙,卻依然堅定地向蕭廷奔來,帶着雀躍和歡喜,像隻高興的笨笨熊。
“别過來!”
蕭廷突然厲喝。
妙吟僵在原地,眼神從困惑到受傷。
他立刻放軟語氣:“地上有石頭。”
他快步上前将人抱起,并刻意用衣袖内側墊在妙吟腰後,避免她接觸自己潮濕的衣衫,避免她染上自己身上的血色。
“相公?”
妙吟不懂他怎麼突然這麼緊張,連身體都緊繃着。
有什麼能讓阿卑羅王害怕?
“你身子重,受涼了不好。”蕭廷喉頭滾動着解釋了一句。
妙吟感覺到了他的不對,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隻是乖順的蜷在他懷裡。
進屋後溫暖立刻圍攏過來,隔開屋外的冰冷。
蕭廷輕輕将人放在鋪好軟墊的藤椅上。
五個多月的孕肚讓坐姿變得有些困難,妙吟微微後仰着調整姿勢。孕肚在衣衫下撐起一道柔軟的弧度,好似懷抱着一輪溫暖的明月,在靜谧中悄然生長。
檐角滴落的雨水在青磚上敲出更漏的節奏,丈量着這個小小月亮成長的光陰。
蕭廷的目光不自覺柔和下來。
月餘不見,妙妙的肚子已經這麼大了。
“下次不要光腳跑出來。”
他輕聲責備,轉身去櫃子裡拿幹淨的巾帕——他的住所布置全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