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映在窗子上,風吹過來時瑩瑩扭動似水波潋滟,蕭風持劍立在裴執玑身側。
“大人,這幾日陸姑娘一直在給二公子縫衣服,那手都紮出了血窟窿,看着可吓人了。”
“你親眼看見了?”
“沒有,是底下人說的。”
蕭風手摸了一下鼻子有些心虛,聲音也不似剛剛那般有底氣,他家大人總能一語道破真相。
“不過大人,這姑娘也是真能待住,别說府門了,就連院門都沒出過,就整天的做衣裳,可真是癡心一片啊。”
說到這蕭風有些動容,還沉浸在感動中,就聽到他家大人冷嗖嗖的一聲笑。
“女子癡情太過,便是愚蠢。”
裴執玑難得順着蕭風的話往下說,此刻他面色有些蒼白,在案前熬了一天,身子有些撐不住了,剛剛險些沒握住筆。
女子癡情便是禍端的開始,就如同他那早逝母親,對愛人癡許一生,白白蹉跎年華,最終落得一副紅顔枯骨。
這話讓蕭風的脊背一下子竄上了些寒意,大人這話也太刻薄了,他悄悄的看了一眼,裴執玑此時閉着眼睛,手撐在桌案上,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難得識趣的閉嘴退了下去。
燭台邊放了一封書信,這是江南老家那邊寄過來的,信封上有着斑斑點點泥痕水漬,想來也是快馬加鞭,幾經周轉。
幾盞昏暗的油燈聚簇的光打在裴執玑的側臉,本就菱角分明的骨相此刻更顯瘦削,他薄唇微抿,眼神在那封信上停留良久。
蠟油一滴滴的落在信封之上,裴執玑伸手去接,因着用力手背浮現出青筋,那蠟油滴在蒼白的骨節上,燙出幾朵詭谲陰森的花。
如今的陛下打壓世家之心明顯,裴氏的門楣在這飽經風霜的王朝屹立多年而不倒,門庭太過顯赫。
皇權與世家平靜的表面下是暗潮洶湧,動辄便是便是千尺浪花,樯傾楫摧不過是瞬間而已。
這些事如一團亂麻繞在裴執玑心間,他拆開信封,明明是薄薄的一層紙,他卻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從信封中抽離出來。
看到内容他的神色立馬暗了下去,兩頰的肌肉有些緊繃,下颌更顯鋒利,信上隻有短短的兩行字。
“裴無憂,裴無極二位大人因貪墨赈災糧入獄。”
他自小身體就不好,在山中将養時還能與常人無異,自從回了京便更加嚴重,夜夜難寐。
此刻看了信後更覺得氣血翻湧,肺部好像被撕裂,身上一陣陣的發冷,那咳嗽聲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血色上湧,染紅了蒼白的面頰。
陸綏珠拆下發髻準備入睡,就聽到那一牆之隔的動靜,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她想到白日裡裴執玑冷漠的态度,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管他,卻不知怎的今天這床好像格外的格外的硬,陸綏珠輾轉反側,隻得逼自己入睡。
卻又被這隔壁傳來的聲音擾的心亂。
匆匆披上外衣,朝隔壁走了過去。
庭下積水空明,竹荇搖動交橫,燭火明滅可見,似宣紙微漾,影綽生光。
“快放下——”
陸綏珠三兩步上前,把蕭風手裡的水杯搶了下來。“你這是想要嗆死你們家大人嗎?”
她手背輕碰杯沿,收回手的時候無奈的笑了:“這麼涼的水就直接喝呀,你快放下還是我來吧。”
被陸綏珠說的受不了了,蕭風也實在覺得慚愧,便主動出去找大夫了,沒人的地方他歎了口氣,要是索夜在就好了,他才是那個心細的。
室内傳來咕嘟咕嘟的沸水聲,陸綏珠時不時的拿扇子扇一扇,熱氣微微散開,上梁似彌了霧氣。
緊握着胸口的手松了松,那處衣料被抓了幾條褶皺,額邊似有薄汗滲出,陸綏珠見裴執玑的狀态穩定了些,端了杯溫水遞到他手邊。“裴大人,用些水吧。”
這次裴執玑沒有推拒,他喉嚨着實癢得厲害,胸中似火灼燒将将湮滅,還有焦灼感難以散去。
餘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女子,陸綏珠出來的匆忙,隻在中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衫,沒有系緊有些松垮的貼在身上,露出一截明顯的鎖骨。
隻一瞬,裴執玑便别過眼去。
他拿着帕子擦了下唇上的水漬,再看時白色的帕子上沾了一點血迹,裴執玑随手一折,丢在了一邊,動作熟練的像是做了千百次,陸綏珠看的心驚,話到嘴邊有點不利索。
“裴大…人,這真的沒關系嗎?”
這人也太淡定了,好似不是自己的身子。
聽着這句話,裴執玑總算有了些反應,他擡起頭來,唇上的血漬雖然不多,但此時映着燭光,卻有些詭異,他看着陸綏珠,緩緩開口,聲音有些低啞:“你竟然不想我死?”
這是什麼話?
陸綏珠看着裴執玑以為他瘋了,但那表情卻很認真,不似玩笑,陸綏珠默默退後半步,又聽裴執玑平靜道:“我若死了,懷慎就是下一任的裴家家主,而你又是他的人,我死了于陸姑娘而言隻有益處。”